《晓风》一半山川

14、迟到

　　升旗仪式结束后，庞杂的人群开始出现了分流。

　　一股不紧不慢地往教学楼栋里走，那速度要有多慢就有多慢——即便是在被人为规定好了时间区域内，学生们还是能够争取各种方式去拖延学习的时间。仿佛走得慢一点，似乎属于自己能够支配的时间就能够成倍的增长，尽管从客观的角度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最多也只可能是上课迟到那么短暂的几分几秒。

　　相比而言，另一股洪流的速度则快上许多，几乎都是以十米冲刺的速度往与教学楼截然相反方向的食堂冲过去。有许多学生为了早上多睡一会儿往往会错过早餐，而升旗仪式或者早操结束之后的二十分钟则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时间去小超市买点零食之类的果腹。

　　易晓全混在人群中，想要去找杨风，可是两边裹挟着全部都是慢腾腾的人流，织成一股流动的人墙，虽然她站在最外侧，但挤出来到底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

　　可是杨风却再次消失了。

　　这人是带了隐身衣吗？

　　易晓全待在原地，有些郁闷地盯着没有人影的树下，暗自在心里诽谤了一句，怏怏再度混入人流中随波逐流。

　　*

　　好不容易爬上六楼，易晓全注意到教学楼走廊里竖着的荣誉栏上贴着的上一届优秀学长学姐的泡沫板已经全部都被撕下来，褐黄色的双面胶孤零零地挂在白板上，看上去颇有一种物是人也非的历史感。

　　……虽然这个“历史”距离她们也才不过一年的时间。

　　易晓全盯着“历史遗物”看了许久，等正式放了暑假秋季开学，按照一中的惯例，应该会从九月起点考开始就会把年级文理的各个尖子生做成展览板贴在走廊上供众人“瞻仰”，美名其曰，激励学习。

　　……虽然往往贴上去照片都会不尽人意，放大之后像素模糊得厉害，放久了甚至会被来往的同学不经意间弄得“缺胳膊少眼”，因此每每被选中的天之骄子们总是极力吐槽一中的这项制度。

　　但是不管怎么吐槽，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眉眼都是弯着的，上扬的嘴角无一不透着骄傲的喜悦。

　　在升旗仪式上产生的感觉再度袭来。

　　一年又一年，无数人在这个地方留下痕迹，每个人的照片都笑得灿烂无比，仿佛能够普度众生，可是一年过后，又会被新的人所替代。三年过后，又是完全一轮全新的学生面孔，再多的辉煌也会被记忆冲刷。

　　辉煌可以被复制。

　　特立独行的往往是那些注定被遗忘的面孔。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易晓全还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的照片能够被印在上面该多好。

　　这样好歹也会留下些什么，也许若干年后回校看老师，有的人或许会记得——你看，这就是当年那个被印在墙上的小姑娘。

　　*

　　豪情壮志在看到考卷的那一刻被击了个粉碎。

　　是一次在杨风来之前班级内部的周练，期末考试以后姜胜华决定检验一下上课的成效，于是在杨风来之前的那个星期分散每科都做了一次测验，后来别的班也接二连三的效仿，几个班之间不同的时间段测了同样的一份试卷，你等等我我等等你，一般当天第二天就能出成绩的改卷速度就这样拖了一周。不过等到了之后也算了弄了一份不太正式的排名。

　　自然是有同学串班借考试卷的，不过毕竟只是一个检测，稍微对自己有点要求的尖子生也懒得费那个心思——一不是月考这种大考的排名，二不会因此开家长会，一般也就当个平时的小测给做了。

　　易晓全看着面前还没上一百的数学卷子，猛地把头栽到桌面上，把那个鲜红的笔迹给盖住，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果然，她连在荣誉榜上昙花一现的资格都没有。

　　简直是白日做梦。

　　“我去前面抄各科的排名，要我帮你抄份吗？”温会随手扯了一张餐巾纸，拿着红笔离开座位的时候，好心的问了一句。

　　彼时她的嘴里还含着话梅，所以说起话来显得有些含糊。

　　“谢谢……”易晓全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回了声。

　　天呐，让她去死一死吧。

　　实在不想亲眼看到班上的排名表。

　　多看一眼就是多一层的绝望。

　　易晓全完全不知道姜胜华在台上喋喋不休的讲了些什么，只看到那厚厚的嘴唇上下飞快分合，粉笔随着声音在黑板上不停地突出一堆数字和符号，声音渐渐远离了耳边，奇怪的是，明明那些数字单个认都看得懂，可是合在一起就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温会一张餐巾纸上抄了三个人的具体排名，递给她的时候就那样直直地撕了一大块，易晓全摸着不规则的毛边，看着晕染开的红色墨水汇聚成一个大大的三十四。

　　班上除去后到的杨风，总共四十三个人，而她的班级排名，在三十四。

　　而在她后面不久的一排人甚至分数那一栏直接为0——是铁了心要走艺术生的道路，考试那天直接去了北京，不知道是去听讲座还是去报班。

　　“选填题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姜胜华收住了声，扭头看了班上同学一眼——确切的说，是看了班上倒数十名的学生一眼——眼睛里带着鼓励，似乎把提问的权力完全寄托于这几个吊车尾的学生身上。

　　可是易晓全完全听不进姜胜华在讲些什么。焦躁和烦闷的情绪几乎要把她压垮，双眼和姜胜华接触的一瞬间立即溜走。

　　求求你，不要这样看着她。

　　现在这种注视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

　　在易晓全小心翼翼避开姜胜华鼓励般的视线时，教室的前门被人猛地推开。

　　不过比第一次门狠狠地摔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响声，这次显得温和许多。

　　——吱呀一声，门撕开裂缝的时候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但在拉开的时候却相当克制。

　　易晓全循着声音，首先看到的是杨风搭在门把上骨节分明的右手。

　　姜胜华皱着眉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看清来人之后，最终还是把教训的话吞进肚子，只是象征性地斥责一下，“怎么来的这么晚？快点回座位上去！”

　　杨风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痞笑，“好的，马上。”

　　易晓全注意到全班的视线都跟着杨风移动，然后落在她们两人的座位上——作为杨风的同桌，易晓全也成为了被注目礼所殃及的池鱼。

　　易晓全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耐。

　　明知道这样的视线不是送给自己的，但还是觉得不自在。

　　平日里浑然不在意的东西被成绩这个放大镜而扭曲了无数倍，让她自己都作呕于这样没有道理的敏感。

　　“你怎么才来？”易晓全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怨愤。

　　杨风先是瞟了一眼易晓全的试卷，判定自己没有这张卷子后心安理得地从书包两侧掏出一罐刚刚买的雀巢咖啡，拧开拉环，对上姜胜华不悦的神情耸耸肩，似乎在说，没有卷子自由行动不是她的错。

　　“刚去买早饭了，这几天在家里伺候主子完全顾不上吃饭。”杨风小声说道。

　　感觉到同学的视线还没有彻底收回，结果又被杨风的这个举动给吸引过来，易晓全觉得脑仁生疼，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主子是？”

　　“小白杨。”杨风没有察觉到易晓全的那点小心思，反而大大咧咧地猛灌一口咖啡，“刚出生的奶猫得让人看着啊，这几天真是折腾死我了，昨晚又被它吵得通宵没睡，这不，现在靠这个续命。”

　　易晓全突然意识到，自从见到杨风开始，这人脸上的黑眼圈似乎就没有消下去的时候。

　　“我跟你打电话也没接。”易晓全皱眉，“你总不可能不看手机吧？”

　　杨风一愣，随即挠挠头，“啊，那个，你是不是从老师那儿拿的号码啊？那是我小号，平时这号的消息都不怎么回的。”说着撕了张纸给易晓全写了一串数字，“下次找我，打这个。”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国家领导。

　　易晓全无奈了，“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她记得小奶猫好像在刚开始挺折磨人的。

　　“时间差不多了，反正现在还比较能喝奶吧，找了个宠物店麻烦他们白天帮忙看着。”杨风语气懒洋洋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下几乎把剩下没有注意这边的人全部吸引过来了。

　　易晓全看着这样的杨风，无可奈何，内心的烦躁已经到了顶点，她有些痛苦地跟杨风打着商量，“你……”

　　“怎么？”

　　“你以后能不能……稍微……规矩一点？”易晓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以免碰到杨风的雷区，觉得自己被人盯着脸上烧得火辣辣的烫，“就是，别人都盯着我们……”

　　杨风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易晓全特别讨厌这种被全班同学行注目礼的感觉。

　　她有些错愣，随即连忙点头，“行行行，你早说啊，我注意点就是了。”

　　答应得出乎意料的迅速，一点阻碍都没有。

　　易晓全有些震惊。想到陈浩宇之前宣扬的杨风“斑斑劣迹”，易晓全完全没想到杨风这么好说话……还是说，她只是在自己面前，这么好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易晓全那股因为成绩还是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就消失了，反而产生一丝极浅的愉悦。

　　有点开心。

　　说不出来的开心。

　　易晓全刚想说声谢谢，却听见姜胜华忍无可忍地那黑板擦往讲台上一拍，瞪着眼往这边看来：

　　“易晓全杨风！不想听讲就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