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无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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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山的夜色很漂亮。
天空透着隐约的墨蓝色，山中有一个活水湖，简陋的灯笼歪歪斜斜地挂在湖边的树上，像是天幕掉落的星沙。
这里总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闲来无事时就在这里喝酒，然后被忙碌的星熊童子抓包——这两个擅长打架和收小弟的家伙，碰到妖怪们的安顿、发展等等妖生大事倒是甩手甩得非常爽快。
这对于已经在大江山生活了好几代的小妖怪们来说，尽管单独面见酒吞童子还会控制不住地发抖，但这样的画面确实也能让他们感到温馨了。
新生的小妖怪们晚上也很爱呆在这里，因为偶尔可以看见他们的王与挚友之间一时兴起的比斗，甚至得到变强的指点。
“大江山并不排斥半妖，”少年模样的星熊童子戳了戳他手上那个漂浮着的巨大酒碗，笑眯眯地坐在黑发小女孩身边不远处，“不用害怕。”
他看着陡然转过头，护犊子一样用手臂虚抱住女孩的姑获鸟摊了摊手，“别担心。真的，这里没人伤害你们。”
“还有，我听说过你，姑获鸟。”
这个大江山实际意义上的管理者，像个任劳任怨的社畜一样长叹一口气，十分真心实意地恳切道：
“拜托了，姑获鸟，条件好商量。
你有兴趣留在大江山吗，帮忙看小孩。”
*
终于有时间捋一捋接下来要做什么白发的独臂大妖，在浴池里仰头看着昏暗无星的夜空，感觉到一阵难言的疲惫。
他抬起自己影影绰绰的鬼手，明明只是不久前才用妖力凝结的手臂，但是在战斗中感觉已经和原来的手臂一样了。
说到底，妖怪本身也不是依靠形体的存在。
依靠一个头颅、一缕妖气，哪怕是一滴血液，想要重塑一具肉//体的事情易如反掌。
如果只是那么简单，茨木童子也不至于想那么久了。
他只见过战斗后的丹波山，那是摧枯拉朽的力量肆虐过的痕迹，让他的战斗欲高涨。在听闻了“鬼王酒吞童子”的事迹——丹波山有一个堕入鬼道的妖怪，战胜了山岳神，镇压了无数恶鬼，在山巅铸了鬼王座后，他当即准备上门讨教。
茨木童子仰慕强者。
但之后出现在山下的、与茨木童子相交的酒吞童子，每每切磋总是点到为止，他虽然还没尽兴，但是交到了挚友这件事足以填补这点缺憾。
更何况他们渐渐成为了小妖怪们追随的对象，从切磋逐渐变成了向外邀战，而他自身也是遇强则强的好战角色，对这样的生活并不排斥。
随后的传奇逐渐变成了两个妖怪的传奇：
酒吞和茨木成为了挚友——尽管当时两个大妖怪都没能全力交手——没办法，在山岳神一战后，千疮百孔的丹波山一带经不起他们俩的蹂//躏了。
再之后，变成了大江山的传奇：
越来越多的妖怪慕强而来，酒吞童子并不是喜好凌虐弱小的恶劣妖鬼，当起鬼王来还是很令妖信服的。
鬼域和人间交接处的丹波山已经无法完全容纳他们收服的势力，于是他们相当自然地开始扩张。
等到某一日，竟有阴阳师前来打探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已经从声名不显的乌合之众，变成了很多人或者妖怪嘴里、一个名为“大江山”的传说。
作为挚友，他知道一些传说不会记载的事情。
例如，现在行走在现世的“酒吞童子”只是“鬼王”的一具妖气化身，一点灵魂碎片。
真正的酒吞童子，怎么会受制于陷阱、怎么会囿于无趣情爱……怎么会容许任何人挑衅大江山鬼王的威严？！
茨木童子会复活酒吞童子——或许不该称之为复活，而是“唤醒”。
他将前往镇压万鬼的丹波山巅、鬼王座所在之处，让碎片归位，唤醒真正的鬼王，让那些胆敢朝大江山挥刀的人类为自己的傲慢和愚蠢付出代价。
*
“茨木童子那家伙打的肯定是这个主意，”星熊童子在他的大酒盏上方转转手指，青梅酒的香气慢慢变得浓郁，他把快要溢出的酒液分进姑获鸟身边的酒杯中，“但是，你跟他一起回到大江山的时候他是什么状态，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他们身边的小妖怪相当听话地跑得一个都不剩，没有意图窥探秘密的妖怪，他们的谈话只有夤夜、姑获鸟和星熊童子知道。
星熊童子不是武斗派的妖怪，但是在大江山众妖怪中，显然是相当说一不二的存在。
“很糟糕对吧？力量十不存一。”少年模样的妖怪笑眯眯地说着刻薄的话，不过只有相交甚好的朋友才敢这么不客气，“我虽然没有那两个家伙能打，不过眼睛还是比较好用的。”
“你怀里的小家伙可不弱，虽然茨木的妖气痕迹很重，但是——”
“你是伪装成半妖的人类吧。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黑发的小女孩从维持着人身鸟头形态的女妖怪怀里探出头，像是刚刚醒来那天一样，极认真地注视着他，脆生生的回答：“我没有名字。”
星熊童子一怔。
“像兄长大人和大小姐他们的名字，我没有。”女孩子面容平静，目光清澈，并不显得无知，“但是他们说夤夜是刀，是刀的名字。”
夤夜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但是铃娘和姑获鸟说，我是人。”
小女孩穿着和其他妖怪幼崽相差无几的鼠灰色的麻布和服，在醒来后的这两天，总是独自一人躲到一旁，用灵力画着其他妖怪们看不懂的符号或者文字。
她很乖巧，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她总有一种违和感，像是将一个经历丰富的灵魂折叠后塞进孩童的身躯，
星熊童子皱眉，他抬起头征询地看了姑获鸟一眼。
“这孩子的事情，稍稍有点复杂。”姑获鸟长叹一口气，她把自己非人的妖怪模样化为了美艳的人类女性，轻轻在夤夜额头亲了亲，“很晚了，睡吧。”
女孩子眼皮子毫无预兆地开始打架，下一秒就倒在姑获鸟的怀里，陷入酣眠。满心爱怜的女人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疼惜地把女孩的脑袋搁在自己肩窝。
姑获鸟向这位大江山的管理者娓娓道来，解释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和所看到的关于“夤夜”的一切——当然，略过穿越了时空这件事。
“……难怪。”星熊童子收敛了笑容。
难怪。
难怪，那种目光，是这样啊。
没有人跟她解释过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经历的这一切，因而她自己也不知道，但长时间的被监视、被议论、被“打磨”、被“使用”……这些令任何一个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事情却成为了她的日常。
像是没人会对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产生疑义一样，这孩子也“习惯”了。
所以完全没有“自己说了奇怪的话”这种自觉。
因为在她的思考里，这就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常识、是定律、是条件反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可怜。
她已经迷失在无尽长夜，不知光明为何物。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无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