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蛮荒》恋人未醒

34、三四、故乡

　　源生体不会说谎，但有一个名词叫做真实的谎言——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但叠加在一起所表达出的意思，却与真相相差十万八千光年。
　　阿造把这段话想了又想，很快就修正道：“我会维持当前的通信频率，当你追寻通信频率抵达这个星系的时候，你所说的那艘可在宇宙中行驶十光年的载人飞船必须一起抵达。”
　　“你还真是谨慎呢！”阴冷的意念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其实你不如把坐标发给我，我可以去得更快一些。”
　　“如果我能获取坐标，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阿造直言不讳地给出了回应。
　　“无法获取坐标？真是有趣！”阴冷的意念明显多了些许兴趣，“好吧，交易达成，我这就去准备飞船。”
　　“衷心期待你的到来。”阿造礼貌地回应道，“顺便问一句，我们应该如何称呼彼此？”
　　“你可以叫我蜘蛛。”阴冷的意念给出了一个代称。
　　源生体的真名是在成为源生体的那一刻获得的，不仅独一无二，更与源生体具有的能力息息相关，一旦被人知晓，就等同于解除了防御，任人宰割。
　　一般情况下，源生体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名告诉别人，只会以代称或者公民序号进行交流。
　　听到“蜘蛛”这个代称的一瞬间，阿造不禁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一时间却想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说，又涉及到什么事情，便将此事暂且记下，然后报上了“阿造”这个名字——当然也只是谐音。

　　结束了与蜘蛛的通讯，阿造将自己与蜘蛛的交流过程重新回忆了一遍，根据交流速度估算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以此为基础推算出了飞船可能抵达的时间，接着又以蜘蛛利用漏洞违背约定为前提，制定了一套应对方案。
　　觉得自己已经把该想的全都想到了，阿造这才调整身体，准备返回里奇所在的行星。
　　但不等阿造有所动作，又一个陌生的意念就出现在他未曾关闭的通讯频率之中。
　　“这里是帝国调查局监控中心。”新出现的意念像极了电子合成的声音，死板生硬，没有起伏，“调查员357号正在与你通话。”
　　阿造先是一愣，接着就欣喜若狂。
　　比起那个自称蜘蛛的同类，帝国政府才是阿造真正想要得到的援助。
　　即便最后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会比点对点的互助交易更大，甚至是大上几倍，但安全性也不是这种私人性质的互助交易所能相比的，至少交流的时候不必先把对方的每句话都想三遍，时刻提防对方设下的语言陷阱，担心自己受骗上当。
　　但阿造并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个连坐标都无法获取的星系里与帝国政府的官方机构取得联系。
　　或许，这里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偏僻。
　　“我的公民序号是1001。”阿造果断给出回应，“我需要帮助！”
　　但随着他的这句求助，对方却奇怪地沉寂下来。
　　就在阿造以为自己的频率受到干扰，导致通信中断的时候，对方却终于给出了回应，只是态度再不复早前的机械呆板。
　　“在帝国公民只有三位数的今天，你告诉我你的序列号是1001？！”调查员357气急败坏地质问道，“公民阁下——我相信你确实是我国公民，但我必须要提醒你，浪费帝国资源需要缴纳十倍罚金，欺诈帝国政府机构更是要被监禁一到十个宇宙年的！”
　　“帝国公民只有三位数？”阿造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虽然源生体是宇宙中最为稀有的生命形态，而且并不是每一个源生体都会加入帝国，获得公民身份，但帝国已经创建了那么长的时间，公民的数量也一直在平稳增加，距离五位数虽然还很遥远，但怎么也不可能骤然减少到只有三位数的程度。
　　阿造加入中央星系的时候，刚好赶上公民序号突破四位数的上限。虽然他不是那个突破四位数的1000号幸运儿，却也跟着享受了好几天的庆典，得了不少的好处。
　　而在阿造上一次离开帝国中央星系的时候，公民序号已经进入到3开头的时代，源生体内部也出现了十分明显的阶级——中央星系的权限被序列号为三位数的源生体所垄断，公民序号在2000之后的源生体已经失去了和前辈们平起平坐的资格与权利。
　　但现在，这个序列号为357的调查员却告诉他，帝国只有不到一千公民——
　　如果不是知道源生体不能说谎，阿造肯定要反过来问一问这位调查员，中央星系是不是也开始过愚人节了。
　　——呃？！
　　想到愚人节，阿造忽地惊醒过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源生体是不能说谎的。
　　因为源生体赖以生存的三要素之首就是真实。
　　在没有源生体能够说谎的大前提下，帝国也不存在与谎言相关的刑罚惩处。
　　确切地说，这类刑罚虽然存在，却不是针对公民设置的，只对非源生体的平民有效。
　　所以，但凡调查员357号还有那么一点常识，就不应该用这样的刑罚来威胁阿造。
　　然而在怀疑调查员357号并非源生体的同时，阿造却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源生体生存三要素并不是一开始就被知晓的！
　　早在源生体诞生之初，大家都以为自己已经成神，是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
　　一直到源生体999号出现，以谎言为武器，连续诱杀了编号为003、009、017的三位元老院成员，帝国上下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们依旧没能获得永生。
　　在这一事件的影响下，源生体生存三要素——真实、恒定、守序——才被逐渐发掘出来，构成了帝国法典的第一章内容。
　　如果——
　　阿造虽然有些难以相信，却又没法不生出这样的假想。
　　如果此时的帝国公民真的只有三位数，999号公民也尚未出现，那么，调查员357号不知晓源生体生存三要素，帝国法典会将欺诈列为罪名，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在此基础上，唯一不可理解的，只有时间。
　　不等阿造继续深思，调查员357号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自称为1001号的公民阁下，请快点解释！星际通话的能源消耗是很大的，而且这笔费用将由你来承担，不是帝国！”
　　“信不信由你，357号阁下，我的公民序号确实就是1001。”阿造回应道，“另外，请告诉我这一刻的时间，并辨识我此刻的位置——当然，一切费用都会由我自行承担。”
　　“现在是宇宙历夸克纪恒石期第五循环，帝国历751年219月339日。”调查员357号迅速告知了当前时间，“至于阁下所在的位置……请稍候。”
　　帝国所在的中央星系是由诸多源生体联手创造出来的非自然星系，不存在恒星、行星之类的自然星体，时间设定也有别于自然形成的宇宙星系。
　　帝国历的一个月由1000天组成，每天包含36个宇宙时。
　　因帝国创建后的第101年恰逢第101位源生体加入，从那以后，每增加一名源生体，帝国历才会增加一年，不然的话，就只累积月份，不改变年度。
　　一听调查员357号报出的时间，阿造就知道，如今的帝国真的只有751位成员，还处于帝国建立之初。
　　如果他不是在做梦——
　　对源生体来说，这种事等同于里奇故乡的一句俗语，太阳从西边出来。
　　那么——
　　显然，他回到了过去。
　　而这也解释了他为何会无法获取星系坐标——时间冲突导致的空间辨识系统失灵。
　　就在阿造对自己的结论感到难以置信的时候，调查员357号终于追踪到了他此刻的位置。
　　“1001号阁下，你现在位于东南方向1098号星域第九星系，该星系的中央恒星为青年期初阶，最大属星数为十，实际属星数……约等于九……为什么会出现约等于……咳咳，总之，这是一个新兴星系，精力充沛，能量充足……好吧，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要向帝国求助了……接下来，我将为你报上具体坐标，请注意记录……”
　　阿造没有听下去。
　　他已经不需要再听下去了。
　　大约一万个宇宙年后，东南方向1098号星域将会获得一个名为“银河系”的称呼，而该星域的第九星系，也会被诞生于此的人类命名为太阳系。
　　这里，是里奇的故乡。
　　他们坠落的星球，正是一万年前的地球。

　　星空之下。
　　尚未脱离生物范畴的渺小人类对阿造这个源生体的惊骇无知无觉。
　　在向黑敖表明身份之后，里奇终于放松下来，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帐篷之外的黑敖也没像里奇以为的那样辗转难眠，暗自纠结了一会儿，便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双眼，一觉睡到了天明。
　　当太阳照常升起，黑敖也被族人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
　　昨夜，他其实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了里奇。
　　并不是被他误以为是女性的里奇，而是和他有着一样器官并且胸膛平坦的男性里奇。
　　他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但他还是伸出手，将里奇拥入怀中。
　　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
　　里奇像女人一样躺在了他的身下，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里奇并不是女人。
　　可他并没有就此停止，反而更加地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然后，他们拥抱、亲吻，相互抚摸。
　　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一直到族人的手掌拍打到他的肩头，他才从睡梦中乍然惊醒，继而又吓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清晨总是忙碌的，在把黑敖叫醒之后，他的族人就将注意力转向了别的事情，并没有继续关注黑敖，自然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黑敖悄悄地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黑敖就将目光转向了里奇的帐篷。
　　里奇也被黑石氏族的忙碌吵醒，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打哈欠。
　　刹那间，梦境中的里奇便出现在黑敖脑海，与面前的里奇合二为一。
　　黑敖屏住了呼吸，心跳也骤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