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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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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进行刚结束的大洲洋第五十三航次科学考察的总结会议蓦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参加会议的二十来人都不由地将头转向会议室门,那门被人从外拉开,来人大步迈进会议室,身穿黑色宽松恤衫和海军蓝百慕大短裤,手上拿着夹了圆珠笔的软皮面笔记本,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勃肯凉鞋,及眉短发松散在两侧,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又侧回身子,伸手将门拉回重新关上,抬头,双唇紧闭,眼神透露的是漠然。
所有人都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迟青环顾一周,被一室无不探究的目光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倒时差,起晚了。”声音平淡温和,略带慵懒,但足以充斥着整个会议室。
他随意走到一个空位前,轻轻拉出椅子,坐下,“请继续。”
室内依然沉寂,只有落地空调吐冷气的微微声响。
“邵凌峰研究员,你继续讲。”沉稳浑厚的声音从尊位传来。
全部人都回过神,复又将注意力转到自己的研究报告上,被点名的人轻咳一声,“好。”
整个会议过程中大家都屏气敛息。原因是每当自己发言时,那位迟到的旁听者会将目光投射过来,听得若有所思,一副仔细认真的模样。偶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仿佛写在本子的内容都是需要更正的,容不得半点差错,紧张到似是参加一次不大不小的考核。
最终,坐在尊位的院士杨少龄发话,“今天会议就这样吧,明天的验收大会再继续。”站起身侧过头又对旁边记录会议的商瑞说,“对了,别忘了明天让信息中心的人过来,把调查数据都审核了,你联系下。”
杨少龄又想到了些什么,“大家等等。”
收拾手里材料的人都停了下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介绍一下,”杨少龄手指向迟青,“迟青,刚从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回来,下个月正式入职,今后大家都是同事了。”
迟青点头示意。
直到离开了会议室,纷纷议论此起彼伏。
伍/兹霍尔海洋/研究所是全球顶尖的综合性海洋/科研机构
此时,大家都已心照不宣。
早在许久之前,局里人事司传出来消息,有位厉害人物将要来海洋局任职,并且所有考核全免,想必这个厉害人物就是迟青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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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龄刚出会议室就听见在一旁身子靠在走廊墙壁的青年才俊喊了一句,“少龄叔。”
杨少龄睨视其一眼,“跟我来办公室。”
迟青顺从地跟在后面。
“坐。”杨少龄将一早烧开的水冲入装着几颗菊花的杯子。
迟青坐在实木沙发上观察这间办公室,转头见到杨少龄端着两杯微黄色的茶水放在边几上,顺势坐到自己旁边。
“柘城夏天就是这样,热,闷,可比不上你之前待着的那度假小镇,喝点杭白菊。”
迟青拿起杯子闻了闻,清香扑鼻。
“怎么就想着来海洋局了,你父亲知道你来我这,特地给我打了几个电话问我手头上到底有什么研究课题这么吸引你,啊?怎么不去中/科院?”
迟青抬头就看到挂在墙上的照片。
杨少龄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有一张是几十年前的合照,上面都是杨少龄以前的同学,其中就有迟青的父亲迟秉均,“去了中/科院,你父亲也能照应你,离家也近些。”
迟青不在意地说:“想用的潜水器还有极地/考察船都是海洋局运管的,再说,您不也在这嘛,也能照应我。”
“你呀,别在我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省的让你父亲以为我俩合起伙了。”杨少龄轻哼一声,“这些都入了国/家海洋调/查船队,要是想用,在网上申请用船就行,你年轻,现在这些东西懂得肯定比我多。”
迟青依然不动声色。
杨少龄继续:“搞科研在哪儿都一样。你来,我肯定是欢迎的。不光这分所,就连总局也是求之不得。可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得要务实啊。”
迟青试了茶温,抿了一口。
“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这么迫不及待要开工?”
“我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您,顺道……喝口茶。”又喝了一口茶。
“喝茶?喝茶你还闯进去?”杨少龄微微笑出了声,“你没看刚刚那会上的人,一个个跟只见了猫的小老鼠似的。你这还没正式,就给人来个下马威。”
迟青反驳道:“有吗?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想到自己刚刚在本子上写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嘴角向上挑,笑了。
这时,有人在室外敲门。
“进来。”杨少龄道。
商瑞进屋,“杨院士,会议记录整理好了。”
“好,放我桌子上。”
杨少龄见商瑞转身即将出去之时,又将其叫回来。
杨少龄对迟青说:“这是商瑞,助理研究员,和你研究的领域一样,认识一下。”
迟青站起身,点头与商瑞握手。
“这个我刚刚……”
“Doctor 迟,”商瑞激动地打断道,“我们见过的。”
迟青些微犹疑要开口。
商瑞解释道:“去年九月,我去WHOI交流学习,在那里度过了两个月。”
“哦。”迟青挑眉。
“有幸听了几次讲座,迟博士提出的见解真的……真的让我十分深刻,让我学到了很多。”商瑞语无伦次地说道。
迟青不好意思地皱了下鼻,“那么今后,合作愉快。”
办公室的门再度被关上。
杨少龄露出慈祥的笑容,继续之前的话题,“也不能说你放弃了大好前程来到这,毕竟,这里同WHOI差距是有的,这是事实,待两天你就了解了。所里也不会委屈你,合理建议、合理要求,都会配合你。”
迟青毫不严肃回道:“多谢杨院士的照应。”
杨少龄并不接茬,“但所里还是有自己的计划安排,有些还是不能变的,也希望,你可以带些新的东西进来,一同帮忙改善下。平起平坐是很难,但也不能差的太远。”
“这个,光靠我一人还是不行啊。”迟青有些为难。
“来都来了,这点抱负还没有?”
迟青很认真地说:“我比较务实。”
杨少龄却哈哈大笑,“行行行,你小子。现学现卖。”
“我这是学以致用。”
“说不过你。”杨少龄收敛了笑容,“唉……小时候也是,就属你学东西最快,一帮小屁孩跟在你后头,就梁家那小丫头不跟着你们……哎,对了,周末以薇婚礼,你们联系了没?”
迟青点头,“小白也会来。”
“呵,迟白肯定是肩负了任务,免不得要当个说客啊。”
迟青不置一词。
杨少龄见他不说话,便转了个话题,“下个月我要去北都的总局开会,跟我一同去?”
“不了,我先了解了解所里的情况,请您另择他人。”迟青婉言拒绝道。
“我不知道你们爷俩儿之间是怎么个状况,但你回来却不去北都看看,有些不合情理。”杨少龄微微劝导。
迟青喝光了杯里的茶,凉透了整个身体,“成,我回去补个觉。”说完便含笑告辞。
各型各色的人都替迟青惋惜。
当迟青完成一项研究课题后,提出了要离开伍兹/霍尔,带领迟青所在的科研团队的科学官也多次表达希望他可以继续留在WHOI,迟青是很难得一见的人才,见解独到,一语中的,提问犀利,一针见血,这些都是让团队所有人惊叹而又羡慕的。迟青毫无疑问有更多的去处和更好的发展,所谓前程似锦,回过后却依然选择搞科研。
这样的人,到了任何地方都会被赏识。
因为,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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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周末,梁以薇同姚远的婚宴在晚间举行。
上午天气还是阴沉沉的,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天公作美,下午落了一会儿阵雨,在太阳下山之前开始放晴,雨水冲刷走了许多热气,人也显得不那么浮躁。
站在酒店门口的一道颀然身影引得很多宾客的注目,那人的头发被梳得板正利落,高挺鼻子上架着一副蓝色反光墨镜,吸引着人想一探究竟后面的那双眼睛。上身是灰色牛津布衬衫,领口开了一扣,衣袖被随意卷到小臂处,一侧手臂上搭着亚麻西装,下/身是深蓝休闲九分裤,裤脚被卷了一圈,光裸的脚踝下是与皮带同棕色的布洛克雕花皮鞋。
迟青一手揣着裤兜,一手拿出手机,不耐烦地打算再给迟白打个电话,刚翻出号码,屏幕上就显示那个令人厌烦的名字,接通后,还未张嘴,那人只说了句“到了到了,师傅说还有半分钟”就挂断了。
迟青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点燃。
抽了两口后,就看见一辆出租车驶来,下来一位同样出尘之姿的年轻人,车内外反差太大的温度让他皱起眉头,直直往迟青方向走去。
容貌相似气质不同的两人站在一起更加令人目不斜视。
迟白也抽出一根烟,点上后,说:“我刚下飞机,都来不及收拾,你就别催了。”
迟青嗤了一声,“白痴。”
迟白听了真是想打人,再一次懊恼父母起的名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是你自己说的五点半。”
“是不是亲兄弟!”迟白用拳头戳了一下迟青肩膀,“哥,亲兄弟只能在这种情况重逢,佩服,佩服。”
迟青冷哼,“希望你下一句别把爸妈搬出来。”
迟白顿时被噎住,“你快安装个微/信吧,这东西方便,天天打电话催,现在谁还打电话。”
两人抽完烟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将烟头戳灭之时,均被一道清澈的声音立住身形。
迟青迟白转头望过去,一袭白色无袖连衣裙的玉人正旁若无人的接着电话,尔后,将手机扔进包里,迈起步伐经过他们留下清香,随着旋转门进入酒店。
这个看似安静闲适的姑娘说的话却不是那么悦耳。
迟白略微迟疑地说:“她刚刚说的是……‘你去下地狱吧’?”
“嗯。”迟青望着消失的身影,摘下墨镜,将其别在领口,再看向迟白,“Go to hell.”转身也进了酒店。
此时此刻,他觉得迟青刚刚的那句“go to hell”根本不是翻译人家的话,而是真真切切对自己说的。
迟白翻了翻白眼,随即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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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薇在迎宾处站得两腿有些发抖,姚远便环住她的肩膀,帮她分担一些重量。梁以薇抬手帮他整理好铃兰襟花,扭头就看见从门口走进的两个挚友。
迟青迟白走到这对璧人面前,梁以薇笑着迎面拥抱了两人。
“这是迟青、迟白兄弟俩。”梁以薇对姚远说。
“姚远,”姚远自我介绍,微笑道,“听以薇偶尔说起你们。”
梁以薇:“少龄叔已经在里面了,你们一桌,先稍微等等。”
兄弟俩走到收红包处,迟白撞了下他哥的臂膀,“哥,一家人,一起给了吧。”
“我们家真的养了个白痴啊。”
迟白啧啧两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举到迟青面前抖了抖。
迟青在礼薄册上写好名字,顺便打趣道:“要不就写白痴吧。”
迟白的手顿了下,脸拉下来,微闭着眼睛生气道:“哥,你好幼稚,要说几遍!”
迟青哈哈笑着走了。
迟白拍了拍脑袋,怪自己真是一点也不争气,这么些年过去了,还是被人骑着脖子拉屎。
片刻后,婚礼正式开始。
新娘入场时,大厅灯光昏暗,迟青趁着当下环视四周,便看到隔了两桌那个刚刚在酒店门口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方才厉声厉色的人此刻却红了眼睛。
迟青当即就断定她肯定不是因为感动,觉得有些意思。
转念就想到在礼薄册签名时,随意瞟见前面的名字,那是灵动的字迹。
两个字,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