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歪理 ...
-
王招有点傻，又不太傻，张金枝费尽心思，为他从乡下聘了一个媳妇，也就是素云的大嫂。
大嫂的为人也不太精明，有些二。她有个妹妹的一只眼睛是瞎的，素云见过她一次。据说，那就是大嫂小时候用火钳子捅瞎的。
大嫂嫁过来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素云的侄子，小名叫柱子。
大哥的身体不好，再加上，他小时候因为体弱，被张金枝惯得有些懒，从来下地干活拿到的工分都不多，大嫂每天就在家里骂大哥，骂的多了，大哥还真就干活干得多了。
这么一家子，张金枝没少操心，柱子长到六岁了，几乎是张金枝一手带大的。
“你就这么肯定是个侄儿啊？没准是个侄……”
“呸呸呸！”张金枝连忙拿起一旁的扫炕笤帚打素云，“臭丫头，别瞎说！”
素云连忙躲了：“哎哎哎！我不说还不行嘛，别打我，多疼啊！我都多大了，你还拿这家伙打我啊！”
“多大了你也是我闺女，我打你天经地义！”张金枝根本没用力，就是意思意思，素云躲了她也不追，把笤帚扔到了一边去。
素云又凑过去：“妈，早饭还有剩下的吗？我饿了。”
“饿了不早说？”张金枝瞪了素云一眼，放下手里的活计，到厨房里去忙活。
素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我不是怕你说生个闺女总是倒贴么。”
“我都倒贴半辈子了，不差这一天半天的！”
张金枝干活比素云麻利一万倍，素云还在和张金枝说话打诨的功夫，张金枝已经给她下了一碗满满的挂面了。
“赶紧吃，千万别让你三嫂看见。”张金枝都没敢把面条端出去，就让素云在厨房里吃。
听了这句话，素云就有些怔忡：“怎么了？是三嫂说什么了吗？”
“吃你的吧，哪有那么多闲话！”
张金枝避而不答，这让素云原本欢悦的心情渐渐淡了下来。
其实，素云的三嫂并没有说什么，她嫁进来的时间短，张金枝也吃不准这个三儿媳妇是个什么脾气，她自然不敢光明正大地贴补闺女。
人穷志短，素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一大海碗的热气腾腾的挂面。
她连面汤都喝的一干二净。
吃完擦擦嘴，张金枝就开始赶她走：“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守业回来吃什么？老爷们下地干活多累呀，你总得让他吃口现成饭吧？”
素云做饭的水平有多差劲，张金枝是知道的。
素云打了一个嗝儿，替自己反驳道：“我哪天没让他吃好饭了……”
张金枝可没有时间听素云啰嗦，她一会儿也要做中午饭了：“快走吧，眼看着十点多了。”
张金枝家里有个前几年小队分的大钟表，素云在家习惯了看钟表，自己过日子家里没个钟表还真不太习惯。
她想，等到年底分钱了，她得先买个钟表。
--------------------------------------------------
中午吃饭，秦守业眼尖地发现，素云的碗里只有汤，没有面条。
他皱着眉，有些生气：“你怎么光喝汤？面都给我吃，你想饿死吗？”
说着，秦守业就去拿素云的碗，准备把自己碗里冒尖的面条拨一半给素云。
素云赶紧捂住自己的碗，轻声轻语地对秦守业解释道：“我上午去给妈送糕点，妈家早上剩了好多面条，非得让我吃，我吃完都十点多了，现在还撑着慌呢。”
“那也吃点吧，晚上得顶到十二点呢。”他还想给素云分点面条。
素云的心里别提多熨帖了，她当然还能吃得下了，可是，她哪里舍得饿着秦守业：“真不用了，我一口都吃不下了，喝口汤就行啦。”
秦守业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家伙，毫不怀疑素云的话。
他也不想想，张金枝家也没有多富裕，怎么可能会做那么多的挂面？就算做多了，又怎么可能会剩下？那可是挂面，任谁宁可撑着，都不会剩下的！
素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照顾秦守业的面子。秦守业有点固执，他不想总占素云娘家的便宜，尤其现在，张金枝基本上没有任何收入，全靠王进两口子养着，素云去娘家打秋风，吃的喝的都是王进赚的。
但是，秦守业完全想不到这些，素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吃完饭，两口子各自上工。
素云刚上班，英子就赶紧跑过来跟她嘀咕。
“你知道吗？乙班的人，都被罚了！”
素云疑惑：“为什么啊？没听说这事儿。你说说看。”
英子指着地上堆着的布跟素云说：“听说啊，她们那班人都往家偷布，昨天被抓了个现行，个个身上都带着布，没有一个不偷的！”
素云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素云她们织的布都是成块的，当织到一定的米数，她们就会裁剪成一筒。和素云用同个机器的乙班的那个大姐，总是到她的班上就裁布，素云还以为她织布织的快呢。
因为，只有裁布的时候才有机会偷偷剪下来带回家。
她们的胆子可真大啊！
素云问英子：“怎么发现的啊？”
英子说：“搜身了呗。不知道领导们哪里听到的风声，中午下班都给堵在门卫保安处那里了，浆染部门的大姐们来给搜的。”
英子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喏，都围在腰上这一圈，藏得可严实了。”
“怎么罚的？”素云问。
英子摇摇头：“这个没听说呢，只听说，上面一定要罚她们。”
素云便有些后怕：“那我们……”
英子知道她想说什么，她笑得很无赖：“捉贼得拿赃，没抓到就死不承认呗。”
素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英子又说：“哎，跟她们班一比，咱们班的人都是大傻子。光拣点线头回家，能有多大用处？我家里用都用不完，给我大姨和二舅家送去不少呢！直接偷布多好！偷回家，还能做床单、做被面呢！”
吃大锅饭的年代就是这样，很多人都会有自己的小心思，也不能说英子的想法就是错的。大家都在偷，只有你不偷，那你可不是傻么。
素云的觉悟也不怎么高，她颇有些悔恨：“我们还是太年轻啊……”
用现在的话来形容，那就是错过了一个亿啊！
晚上下班，素云再也不敢偷拿纺线了。
回家的路上，素云把这事儿说给秦守业听，秦守业说：“我早就告诉你，别偷偷摸摸拿厂子里的东西，做人只要行得正做的正，来什么运动都不怕！”
素云一听，不乐意了：“就你高尚，就你觉悟高？我那是为了谁？我还不是穷的！人人都能拿，凭什么我拿不得？现在你瞧不起我了？你觉得我给你丢脸了是吗？秦守业，你没良心！”
说到最后，素云忍不住哽咽地哭了出来。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任何骨气和原则，似乎都会为“穷”这个字让路。
秦守业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把素云给惹哭了，他心里着急，嘴里却只会来回说一句话：“别哭了，你别哭了……别哭了，你别哭了……别哭了，你别哭了……别哭了，你别哭了……”
素云一路走一路哭，而秦守业，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两句话，说了一路。
到最后，素云真的不哭了。她已经被秦守业的嘴拙气得没脾气了。
这个傻子！他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哄哄她！
好在秦守业还没有彻底傻掉，回到家中，关上门，两口子结婚后的第一次口角，以床头打架床尾和结束了。
黑暗中，素云精疲力竭，但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守业，我知道偷东西不对。”素云幽幽地开口。
秦守业半睡半醒，听到素云说话，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素云靠在秦守业的怀中，说：“我开始也很害怕，我怕被人捉住，我怕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三只手……可是，守业，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你说，我拿那么多线回来干嘛用呢？拿一回、两回，家里够用就得了呗？我就是停不了。反正都是公家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秦守业没回话，其实，他已经睡着了，素云不知道，她以为秦守业在等她继续说。
“从小，我妈就教育我，别人家的东西，再好再喜欢，哪怕是一根针，都不许偷拿，我们虽然穷，却穷得不下贱。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真的穷得没米下锅，我妈就背着我，一家一家亲戚地去借，等到收成了，再一家一家地去还。我妈一个寡妇，养大我们这么多孩子，要多不容易，就有多不容易……”
素云已经忘记自己原本的话题是什么了，她开始和秦守业唠叨自己小时候的生活。
可能是夜晚的静谧让素云感觉到不安，委屈和迷茫，也可能是今天听说到的事情让素云感觉到后怕和惶恐，总之，她今晚有一种急切地倾诉欲、望，并且迫切地想得到秦守业的回应，和他的意见。
然而……
“守业？守业？”素云连续叫了几声，终于失望地发现，秦守业这个家伙，已经睡得死死的了。
果然，连呼噜都打起来了！
素云打了一个哈欠，也闭上了眼睛。
素云想，他们这样的穷人啊，谈那些理想啊原则啊，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好好休息，明天继续干活才是正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歪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