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垚尘

38、流血

　　秋秋确实很懂事，可是，再怎样懂事，她也只是个三岁多的孩子。

　　平时，秦守业和素云都在店里忙的时候，他们可以让秋秋一个人在屋子里玩。不过，当两人有事要出门，又不方便带着孩子的时候，就只能找张金枝或者秦大姐过来帮忙照看一会儿了。

　　这天晚上，秦守业从批发部里买了二十箱啤酒，正一箱一箱地的往店里搬。这个时期的批发部，还没有送货上门的服务理念，不管客人买多少东西，都得自己想办法弄回去。

　　秦守业借了一辆三轮车，把啤酒从批发部里拉回饭店，然后再一箱一箱地搬到店里，炎热的夏天，冰镇啤酒的销量很好。秦守业从批发部里买的价格是两毛钱一瓶，在饭店里卖五毛钱一瓶，利润极高。

　　素云想给他帮忙，秦守业摇摇头说不用。

　　一箱啤酒总共20瓶，连箱子带酒瓶，那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就素云那细胳膊瘦腿的，哪里能搬得动呢？

　　素云就和秋秋在屋子里吃瓜子。

　　秋秋已经会自己嗑瓜子了，嗑出来的皮也非常整齐，皮和里面的仁儿分得十分清楚，一点都不碎。

　　“秋秋，你怎么不吃呢？”

　　秋秋嗑开瓜子之后，把瓜子仁儿堆在果盘里，不大一会儿，就攒了一小堆出来。

　　“我要留着给爸爸吃啊。”秋秋奶声奶气地说道。

　　素云一下子就笑了：“我们的秋秋都知道惦记爸爸了，真乖！”

　　秋秋有些害羞，抿着嘴笑，不说话。

　　过了不大一会儿，素云听见前厅传来“砰”的两声响，惊得她一把扔掉手中的瓜子，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趿拉着拖鞋就跑出来。

　　“怎么了？守业，怎么了？”

　　素云慌慌张张地跑到秦守业的身边，他的身旁散落着一箱啤酒，看样子，好像打碎了好几瓶啤酒，白色的泡沫和黄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这些都不算触目惊心，最让素云感到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的景象，是跪坐在地上的秦守业，和他左小腿正面不断流出的鲜红得吓人的血液。

　　由于是夏天，秦守业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短裤，他的左小腿以下的部位，全部都是血。

　　“有一瓶啤酒炸瓶了……被玻璃划伤了。”秦守业捂着伤处，闷闷地回道。

　　秦守业不是个矫情人，能让他跪在地上站不起来，看样子伤得不轻。

　　“去医院，我们得赶紧去医院！”素云从柜台里扯了一条新毛巾出来，也顾不得消毒，简单地盖住伤口，让秦守业用手捂住。

　　龙庆县这时连公交车都没有通，县城里的居民出行全靠双腿，或者骑自行车。

　　县医院离饭店很远，素云吃力地把秦守业扶起来，眼泪都急出来了：“你试试，看看还能走路吗？”

　　秦守业皱着眉头，嗯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

　　他觉得自己的小腿上好像有无数个小尖刀附在上面，动一下，就会被割到，疼得他连牙齿都想咬碎了。

　　但是，他不能说出来。素云显然已经失去了冷静，要是连他也慌了，那才要糟糕。

　　“爸爸，妈妈……”

　　素云扶着秦守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哽咽的呼喊。

　　她回头一看，小秋秋正站在一堆碎玻璃间，两眼里泡着泪花，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们。

　　坏了，她把女儿忘了！

　　秦守业也看见了，他大声地吼道：“秋秋，回屋里去！地上都是玻璃，别走过来，小心扎到你！”

　　秦守业的嗓门一向很大，秋秋被他吼得哆嗦了一下，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也真的一步都不敢动，就那么站在那里。

　　素云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秋秋，你乖，爸爸受伤了，妈妈陪爸爸去找医生帮忙！你乖，你在家里看家，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乖啊！”

　　说完，也顾不得女儿是不是又哭了，扶着秦守业赶紧往门外走。

　　出了门口，素云迅速反应了一下，连忙对着隔壁喊了一声：“明兰！明兰！”

　　在素云饭店一旁开理发店的，正是素云的外甥女明兰。

　　“我送你小姨夫去医院，他被玻璃扎伤了，你去叫你姥姥来，过来帮我看会儿秋秋！”

　　明兰是素云苦命的大姐的女儿，两人年纪相仿，在辈分上，明兰要叫素云一声“小姨”。

　　“哎呀，小姨夫伤得怎么样？”明兰关心地走过来。

　　“这可真是的，程连刚回家了，不然，就让他送小姨夫去医院了！”明兰又说。程连是明兰的对象。

　　虽说平时素云和明兰的交情平平，可到底是亲戚，比外人多了三分香火情，有事儿时总会上前帮帮忙。

　　“没事，我还能走。”秦守业说。

　　“你快去吧！”素云仿佛已经听到小秋秋的哭声，可是她实在是顾不得了。

　　此时，左邻右舍也陆续有人走出来，关心地询问。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一般不住在店里的人，都打烊回家了。

　　有人热心地去素云店里帮忙哄孩子，有人赶紧叫出来自己的老公，让他骑着三轮车送素云两口子去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终于在隔壁卖调味品的大哥的帮助下，素云和秦守业坐着三轮车，很快就到了医院。

　　值班的医生见了秦守业的样子，非常淡定：“伤口有点深，得缝针。”

　　又问素云：“他喝酒了吗？喝酒了不能打破伤风。”

　　秦守业一身的酒味，所以医生才会这样问。

　　“没没没，是啤酒瓶碎了，他没喝酒。”

　　素云赶忙回答。

　　医生开了单子，让素云去交费，素云一摸口袋，愣住了。

　　她的身上一毛钱都没带。

　　好在秦守业的口袋里还装着钱，因为他刚从批发部回来。帮着来送人的大哥又热心地帮素云去交费，让素云留在处置室照看秦守业。

　　“谢谢刘二哥！”素云感激极了。

　　卖调味品的刘二哥憨憨一笑：“谢啥，都是邻居，这点事儿不值当谢哈，这不是应该的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应当？遇见了好人，就要心存感激。

　　过后，素云给刘二哥家里送去了一只烧鸡，好说歹说，才让刘二哥收下。

　　当然，那些是后话，我们现在还说眼下。

　　医生给秦守业的伤口消消毒，打了一针麻药，将伤口缝合好，又让护士给秦守业打了一针破伤风，零零碎碎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算弄好。

　　刘二哥一直陪着他们，最后又骑着三轮车把他们带回饭店。

　　麻药的药效渐渐过去，那种入骨的疼痛再次袭来，秦守业紧紧地攥着素云的手，努力不让自己痛哼出声。

　　那样的话，就太丢人了。

　　回到饭店，素云谢过刘二哥，扶着秦守业往店里走。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路上的路灯光昏昏暗暗，饭店的前厅却还亮着灯，这里几乎是整条街最明亮的地方。

　　“妈妈！爸爸！”素云刚进门，就看到秋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拿着锁头。

　　素云扶着秦守业坐在椅子上，左看右看没有看到张金枝：“秋秋，你姥姥没来吗？”

　　正说着，张金枝从里面屋里走了出来：“秋秋，是你爸妈回来了吗？”

　　素云立刻不高兴了：“妈！这么晚了，你把秋秋一个人放在前厅，你自己在屋里呆着！你可真放心啊！”

　　秦守业叫了一声“素云”，意思是让她别这样和张金枝说话，然后又叫了一声“妈”。

　　张金枝没搭理素云，只是关心地问女婿：“腿没事了吧？”

　　“没事，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秦守业答道。

　　然后，张金枝才看向女儿：“我还想问问你呢，你临走时，是怎么和我外孙女说的？”

　　素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没说什么啊……我就哄她，让她在家等我们啊！”

　　张金枝白了她一眼：“你这个女儿啊，和我说，说她妈告诉她，让她在家看家！所以，从我来到现在，她就一直坐在这里，谁劝也不走，就给你看家！我说我在这陪着她，她都不让。我这不是带着你三嫂家的孩子一起来的嘛，我们俩就在屋里看电视了。”

　　素云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哄孩子的话，竟然被女儿当成了任务。

　　她的心里又酸又甜，一把抱起了女儿：“秋秋，妈妈的小乖乖！”

　　才抱起来，就觉察出不对劲了：“秋秋，你尿裤子啦？”

　　秋秋怯怯地点点头。

　　素云真是哭笑不得。

　　这个傻孩子，肯定是寸步不敢离开，就这么守着门口，连上厕所都不敢说！

　　“你啊，你长大了，可别变成个死心眼的姑娘！”

　　张金枝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道。

　　人都说三岁看老，秋秋这孩子，有点老实得过分了。

　　素云总担心秋秋以后可能会被别人欺负，她希望秋秋可以变得泼辣一些，强势一些。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让她的心愿，以一种不太友好的方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