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垚尘

13、难啊

　　张金枝冷哼：“说是要买电视机。你大嫂说，柱子成天不回家，就是因为家里没有电视，谁家有电视他就爱往谁家凑。”

　　“那二嫂呢？”素云又问。

　　“一样，也是想买电视，不过，她不像你大嫂似的一毛钱也不拿，她想要我出一半。”张金枝恨恨地道。

　　“买两台电视机！她们当我是印钞厂还是银行？我要是有那么多钱，我早就把这房子给老三翻盖一下了！”

　　说着，张金枝的眼圈都有些红了。

　　老大那里，她管的最多，也最操心。老二呢，她也算是对得起了，唯独这个老三和老闺女素云，平时在家里干活干得多，也最和她贴心，可等到他们成年要成家了，自己却已经老得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了。

　　张金枝总想着把这两间老房子再翻建一下，一直都省吃俭用地攒钱，可是，翻建需要的花销和新建房子没差多少，对于他们的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素云看到老母亲愁成这个样子，堵在嗓子眼儿里的话就没能说出来。

　　“素云，你吃饭了没有，饿不饿？我去给你烙饼去。”张金枝叹了几口气，忽然想起来素云可能饿了，就赶紧问她。

　　素云摇摇头：“妈，你别忙了，我不饿，我就是在家里呆着没意思，过来看看你。”

　　两母女又说了几句闲话，张金枝在素云临走时，给她抓了两把花生，这还是去年秋天分的那点，张金枝舍不得吃，一直都留着榨油用，拿回去给素云当零嘴儿吃。

　　素云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了英子：“素云，你这两天怎么了？一直都没来上班，是生病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啦？”

　　英子太了解素云了，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素云连一天工都不会旷的。

　　“没事，闹了一点小毛病。”素云轻描淡写地回答。

　　英子见素云的脸色还不错，就没多问，临走时还不忘记邀请素云去参加她的婚礼。

　　参加婚礼，素云自然不能空手而去，更何况，素云结婚时，英子给她三快钱添妆，她连一顿饭都没招待英子。

　　归根结底，还是素云和秦守业太穷了。

　　素云心情郁郁地回到家中，躺在炕上半天都起不来。

　　沉重的经济负担，压在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身上，压得她连一丝气都喘不过来。

　　素云的一只胳膊压在脸上，许久没有动静。

　　只有浸湿的衣袖，才微微泄露了她的情绪。

　　穷啊，难啊，素云心想，活着可真是难啊！

　　晚上，秦守业很晚才回家。

　　素云哭了大半天，眼睛痛，身子也痛，可还是打起精神，为秦守业煮了面条。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啊？”素云轻声问秦守业。

　　屋子里光线不明朗，素云为了省钱，晚上基本不会开灯，因此，秦守业并没有看见素云憔悴的样子。

　　“帮小队长家干点活儿，他说会偷着给我们几个记几个工分。”秦守业回道。

　　“哦？什么活啊？”

　　秦守业把嘴里的面条咽了下去，答道：“给他兄弟家挖个地窖。”

　　地窖是北方人几乎家家都有的储藏空间，里面阴凉阴凉的，放东西不容易腐烂。

　　但是，地窖虽然好，挖起来却非常耗费体力，有时候还会有塌方的危险。

　　“下回还是别去了，”素云忍着心酸，小声说：“你平时干一天的活儿那么累，晚上再这么干，身体怎么能受得了呢？”

　　秦守业没回答她，可到了第二天，他又回来的很晚，素云就知道，秦守业一定是又去挖地窖了。

　　素云这次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晚上，两个人躺在炕上，素云鼓起勇气，对秦守业说：“守业，这个孩子，我们暂时还是……还是别要了。”

　　在黑暗中，素云看不到秦守业的表情，她也不想看到他的任何表情。

　　“守业，我们啊，太穷了，太穷了。”素云一连说了两个“太穷了”，她的声音幽幽，其中似乎带了一丝哭腔，又似乎满是坚定。

　　“守业，如果我不去织布厂上班的话，家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赚钱，就我们家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但要还债，还要多养一张嘴，处处都要钱。我们实在是负担不起啊！”

　　“今天，我想回去跟妈借点钱……”素云接着，就把今天她回娘家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妈这样为难，我还怎么能说出口，说我也想跟她借钱呢？”

　　秦守业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可以多找找像挖地窖的这种活儿，每天多干些，多赚钱。然后，我们两个再节省点儿，总归不会饿着孩子的。我小时候家里那么穷，我不是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吗？实在不行，我明天就去大姐家，先跟大姐和姐夫借些来用，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钱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保持着平静的语速，素云能感觉得出来，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到了后来，他的声音还是出现了起伏，带了一丝丝的抗议和不满。

　　“我们两个省一些出来？”素云叹了一口气，问秦守业：“我们两个，除了吃饭，还能从哪里省？”

　　是啊，他们两个，每天最大的花费也就只是吃饭，而且多数时候还都吃不饱，再省下去，岂不是要通通饿死算了？

　　“我们已经欠大姐家里很多钱了，你再去借，又能借来多少呢？大姐家里也有两个孩子要养活，你好意思总去为难她吗？”

　　“那你想怎么样？打掉这个孩子吗？素云，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秦守业忍不住坐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像这次这样，和素云说话带着如此强烈的情绪，声音如此之高。

　　他急促地喘着气，显然情绪非常激动。

　　素云的全身都没有多少力气，原本她枕在秦守业是胳膊上，在秦守业起身之后，她就顺着秦守业的力道歪在了秦守业的枕头上。

　　在听到秦守业的话之后，素云委屈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我难道不知道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难道不想把ta生下来吗？可是你让我怎么生，怎么养ta？”

　　素云的脾气一向温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只是激动地哭了出来，声音颤抖而哽咽：“你看看咱们家，你看看啊！要什么没什么，这还只是夏天，到了冬天，我们连煤块都不一定买得起！到时候，你让孩子和我们一起住冷屋子吗？”

　　“孩子生下来，得要吃要穿，有病还需要打针吃药，我们能养得起吗？守业，你别忘了，你小时候家里确实穷，但我们现在，比你小时候还穷！你爹妈能养活得了你，我们却不一定能养活我们的孩子！”

　　秦守业见到素云哭得不成样子，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你别哭啊，有话你好好说，我听着呢，你别哭了，本来身体就不好，总这么哭，对孩子对你都不好。”

　　提到孩子，素云哭得更加伤心了：“我们真的不适合在现在要孩子，最起码也得我们把欠债还一还，然后再生啊。但凡我能再想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也不舍得把我的孩子流掉啊！守业，那不只是你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孩子！”

　　素云的哽咽变成了呜咽，啜泣不止，秦守业没有办法，只得重新躺在炕上，把素云抱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

　　“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难的。你看，我们周围的哪个人都不富裕，谁家不是三个两个的养，我大哥生了五个儿子一个闺女，现在长得都挺好的！”

　　秦守业的想法并没有错，在这个贫富差距不算太大的年代，计划生育也才刚刚实行，可没见哪家因为穷就不生孩子的，秦守业觉得，素云纯属杞人忧天，没事瞎琢磨。

　　素云却摇摇头：“守业，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别人最少都有个公公或者婆婆，再或者娘家妈给帮忙带带孩子，我们两个谁都靠不上，生个孩子，就意味着，我至少两、三年都不能出去干活赚钱，就凭你一个赚的那点工分，哪怕把你累死了，我们也不见得能吃饱饭。”

　　秦守业心里非常非常舍不得这个孩子，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和劝说素云。

　　“都怪我，谁让我穷，没本事呢……”最后，秦守业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素云却不能顺着往下接。

　　怎么接？说“是啊都是因为你穷，害得我连个孩子都不敢生”？还是说，“我怎么嫁给你这么个穷光蛋，真是后悔啊后悔”？

　　真要是这么说，两口子还不过日子了？

　　素云擦擦眼泪，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怪咱们命不好，没投生到好人家家里去，咱们已经就这样了，定型了，可是，咱们不能让孩子再和咱们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苦了啊！”

　　秦守业听出来了，素云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唉，真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