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话大冒险》淳于酒

58、陌路

　　孙志彬是他生父并不是什么秘密。
　　得知这件事时，花与虹非常高兴。
　　尽管这事对他的意义，不过是多了个好玩的成人伙伴罢了，连那一声声背地里的“爸爸”，也像是背着妈妈偷吃糖一般的小游戏。
　　但这个社会可不像小孩子的想法那样简单。
　　最初是幼儿园老师开始通知孙志彬参加家长会，然后所有同学和同学家长都称孙志彬为“小花爸爸”，就连公司里的人，也逐渐默认了孙志彬为半个“老板娘”。
　　等花芝意识到时，孙志彬这层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不过看着儿子无忧无虑的笑脸，孙志彬也是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她只口头提点了他几句，没有过多计较。
　　原本花与虹也确实没想那么多，他从小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宝宝。但在孙志彬的安排下，许许多多的细节终究引起了他的困惑。
　　“花与虹，为什么你爸爸姓孙，你却姓花呀？”
　　“为什么你不跟你爸爸住在一起？你爸妈离婚了吗？”
　　“听说你爸爸妈妈没有结婚，我妈妈说你这样的算是私生子。”
　　“你妈妈不喜欢你爸爸，以后她跟别的叔叔结婚，可能就不要你了。”
　　“小花，你妈妈为什么不要爸爸呀？想不想他们和好？想的话就劝劝妈妈呀。”
　　或无意或有意，太多这样的言论，硬生生将“婚姻”、“家庭”之类陌生的概念塞进花与虹的脑子里。
　　他其实不那么理解，只是隐约明白了，自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使自己处于一种未知的风险中。
　　这让他感到焦躁。
　　而他的生父，则是与他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只有让父母有了稳固的婚姻，自己才会安全。
　　这些当时不是一个小孩子自己思考出来的结论，而是有心人一点点灌输给他的。
　　终于，花与虹彻底倒向了孙志彬那边，开始配合他，用各种方法逼母亲与之结婚。
　　花芝对结婚一事本能有些排斥，但经不住儿子反复恳求，再加上身边人的劝说，终于还是松动了。
　　哪怕之前再是强硬，决定一辈子不婚，但真有了孩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她也开始觉得，是不是应该如别人所说，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
　　虽然没多少感情，但孙志彬的种种表现来看，他确实是个好父亲。
　　于是，孙志彬成功上位，正式与花芝登记结婚。
　　婚后，孙志彬依旧做着贤夫良父，似乎比起几年前沉稳了许多，花芝也渐渐从心里接纳了他。在他提出想为她分忧时，也没有拒绝。
　　如果就此尘埃落定，也算个完满的结局。
　　可故事并没有结束。

　　“孙志彬出轨了。”花与虹省略了细节，三言两语带过，“对象是当时我妈妈的秘书，也就是他现在的老婆。”
　　对此，虢秀并不意外。
　　“然后呢？”
　　“然后……这对贱人做的自然不止于此。”
　　在□□关系之外，这对白眼狼同样也为利益而勾结。两人在公司做了不少手脚，并趁着一次花芝生病住院，设法转移了财产。
　　等花芝出院后，面临的便是名下忽然多了巨额债务，公司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的局面。
　　花芝差点被气得躺回医院。
　　当时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掰扯了许久，最终结果是，孙志彬以扛下所有“债务”为条件，分走了公司大部分权利，而花芝在高层的叛变下，被排挤到权利边缘。
　　最后还是叶英突然回来，两人联手从孙志彬嘴里撕了一块肉，才不至于落到真正一无所有的下场。
　　从此“花缘”解体，这个由两人打造的品牌被孙志彬夫妇霸占，而两位真正的创始人只能带着小部分亲信狼狈离开。
　　后来她们也重新创建了新的品牌。
　　但或许是行业黄金时期已过，或许是心灰意冷再无曾经的拼劲儿，总之新公司始终不温不火，再难重现巅峰。

　　花与虹讲得很平淡，但虢秀听完后，还是免不了有些唏嘘。
　　虽然结局有些让人难受，但对于故事的主人公，虢秀心中只有佩服，由衷感叹道：“花女士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花与虹点头道：“可惜总是遇人不淑。”
　　他不止一次想，自己的母亲实在太倒霉。
　　明明聪明勤劳，有情有义，但偏偏有一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交了一群白眼狼朋友，生了个没心肝的儿子，又认了个贱人丈夫。
　　经营半生，到头来还是白忙活。
　　听了他的想法，虢秀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么说？这不关你的事。”
　　他说的是花与虹闹着要求父母结婚的事。
　　虽然和孙志彬结婚的确是后面一切发生的前提，但归根结底还是孙志彬心术不正，而花花不过是和普通小孩一样想有个完整的家而已。
　　情绪上来时，许多父母都说过“要不是为了你”之类的话，但其实大多数父母心里都清楚，孩子本身是无罪的。
　　“你妈妈不会怪你的。”
　　“不，她怪我。”
　　花与虹调整了下姿势，逐渐歪下身子，脑袋靠上虢秀的肩头。
　　虢秀僵了僵身子。
　　“她不要我了。”花与虹轻声道，“十五年，真的不要我了。”
　　虢秀愕然：“怎么会？”
　　他忽然低头，想看花与虹此刻是什么表情，但这个姿势看不见对方的脸。
　　很快，虢秀想到傍晚时的事。
　　他第一次看到花花那样的表情，眼里盈满了水雾，仿佛委屈到极致，却倔强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出于保镖的基本职业道德，虢秀不能打听雇主的隐私。作为花花的铁杆脑残粉，也不敢擅自戳破他的心事。
　　所以，只能送上无言的安慰，只能假装肩头不曾湿过。
　　他试探道：“今天在路口遇见的……”
　　“是我妈妈。”花与虹微微点头，似乎笑了声，“她真是说到做到啊，真正形同陌路。”
　　“她只是没看见你。”虢秀安慰了一句，终于忍不住问，“不过，你们母子……怎么会这样？”
　　“孙志彬出轨时，我看见了。”花与虹道，“但我没有说。”
　　虢秀愣了下，还是道：“就算是这样……”
　　“不仅如此，有一次妈妈本来能发现，是我装病帮他们打掩护。”
　　不等他为自己开脱，花与虹接着道：“而那次，他们并不是在偷.情，而是在窃取重要的文件。”
　　当时还是孩子的花与虹，肯定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肃性。
　　这件事确实不是能轻飘飘揭过的，虢秀代入自己家，他妈不把他腿打断都算仁慈。
　　但这依然不是最严重的。
　　“决定一切的关键，是一份合同。”
　　说到这里，花与虹呼吸急促了些，指甲狠狠掐住自己，才勉强保持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那是妈妈做完手术没多久，状态很差时，以告家长书的名义，由我……亲手拿给她签字的。”
　　虢秀倒吸一口凉气。
　　哪怕他心里再向着花与虹，也忍不住有些同情花女士了。
　　捧在手心上的儿子，竟在自己卧病在床的时候，帮着他的父亲算计自己，当她得知一切真相后，会是什么心情？
　　震惊，愤怒，失望，痛心……
　　花与虹也记不清，当时母亲的眼神里，究竟是哪种成分居多。
　　只记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几乎要站不稳，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勉强撑住，没有在敌人面前晕过去。
　　“真是你爸的好儿子。”她这样说。
　　八岁的花与虹对这一切变故并不理解，通过大人的反应，他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做错了事。
　　至于到底哪里错了，错到什么程度，他并不清楚。
　　只是本能地如往常一样，试图萌混过关。
　　他抱住母亲的腰，仰着瓷娃娃般的小脸蛋，泪汪汪地望着她：“妈妈，你不要生气了。”
　　可这次，卖萌装乖显然没用。
　　花芝深吸了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他，漠然道：“你不是一向跟你爸亲么？那就跟着他吧。”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花与虹哭着想追上去，却被孙志彬抱住哄：“宝宝不哭了，妈妈不要你，爸爸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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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呢？你们还有联系吗？”虢秀不那么笃定地道，“也可能，你妈妈只是一时气话。”
　　花与虹摇了摇头：“没有，她是真的不要我了。”
　　其实几天后，他偷偷跑回原先住的房子过。
　　当时，花芝和叶英正在花园的躺椅上聊天。
　　他心中忐忑，摘了朵花儿悄悄走过去，想变个小把戏讨母亲欢心，走近后他隐约听见花芝说了句“何必非要生孩子……”之类的。
　　花与虹下意识停住脚步。
　　“要我说，生儿子等于白生。”他听见那位只见过几面的叶英阿姨语气讽刺道，“儿子天生就不会体谅母亲，对他再掏心掏肺，关键时刻还是跟他爹一条心，还不如生女儿……”

　　年幼的花与虹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宝贝，人生第一次恨不得原地消失，仿佛这里的空气有毒，多吸一口都要命。
　　他当时不明白这种情绪叫作羞耻，将之理解为生气。
　　于是他悄无声息扔掉手里的花，“生气”地掉头，回到孙志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