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梨花雨》鬼尧幺幺

8、旧时梨花雨

　　又到了烟雨时节的京都隐没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立于高台之上，望向脚下威仪肃整的宫殿，一身金色龙纹黑袍衬配上灰蒙蒙的天空显得他的轮廓格外冷硬。青丝迎风飘起，一双浓郁黑眉刀劈斧凿，鼻梁英挺，眼眶深邃，白肤薄唇一副高阔身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墙垣。
　　身后的侍从欲言又止，看不清前人表情的又些犹豫不决。
　　“如何了？”背影的声音意外响起，不知情绪透着淡淡威严。侍从一步上前屈膝，低下头回禀“陛下，未查得半点消息。”
　　眼眸微动缓缓闭上又睁开，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璃王府如何？”
　　这……璃王府，侍卫一愣抬头看向前人，“璃王府无甚动静，只是……只是丞相大人近日命人夜探了璃王府的宝峰阁。”
　　“噢？”丞相？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动了动“退下吧。”
　　“是。”说完便跳下高台无影无踪。

　　赢晦心有些微嘲。他立在原地，袍角被风浮起。
　　阿母，璃王？
　　真真是让他惊讶。

　　那一日，皇宫高门外千军立正、万箭待发，父皇最衷意的璃王一人只身踏入宫门。彼时擂鼓一声震破天际，群臣高呼“拿下璃王！”他站在这同一点的高台之上沉默不语，双目一瞬不移地看向来人，身穿单纱紫金长裙坠地，腰杆英挺步履一贯稳健从容得骄傲，下鄂坚毅地扬起，淡淡扫向高台上的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绪。

　　他嘴角微勾看着下方的人一笑，“璃王殿下，臣弟赢晦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大祸临头了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可惜父皇已死，她最有依仗的靠山现在正成为能够让她被百官共诛、举国针对的致命武器。
　　那些从璃王府搜出的证据，勾结了朝臣宦官意图下毒谋害皇帝的书信传单已是言之凿凿、案板之肉。有关毒杀皇帝的一干人，上至御史丞相、内宫御掌，下至太监宫女都已经伏法诛杀，这消失了十日的璃王不知所踪却突然出现，璃王府那边已经命三千兵卫围住，就只等璃王一入宫门立刻抄斩全府。

　　大楚璃王也就到这吧。

　　他赢晦等这一天，可是很久了。

　　丞相府书房内。
　　一名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快速地翻阅着手上的书卷，眸子流转一目十行，慌张找寻，搜索了半日却一无所获。紧握书本的手指因用力有些泛白，末了终于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起身来到前厅的琴边坐下。
　　“叮…”手起手落，琴声旋起，棱角分明的侧脸看向院中的景色，雨滴一点点掉落在池中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一旁树上白雪沉缀，数片晶莹洁白的花瓣徐徐随风扬去。

　　他似不知所觉，弹起了那首十年不弹的《梨花落》。阖上双目，心底透凉。“呵”，自嘲一笑，终究没有舍得放下。

　　世人知黎安，大楚皇帝赢岳亲拜的帝师，曾经璃王的先师。璃王谋反沦为人犯，而黎安却被淮王笼络，扶植了现在的皇帝赢晦登基。自是一身荣华富贵，帝师黎安也就成了丞相。

　　黎安，黎安。他看着眼前梨花，想起一人。
　　她一身素白裙裹笑颜如花地站在梨花树下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看见他走来脸上的笑意更深，少女欢欣鼓舞的模样像春雨一般沁袭着他的心头，他满心满眼都是佳人。那时他心中便决定，此生一定要娶她为妻。

　　黎安一生遗恨。

　　梨花落，何时晓？
　　等他再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一头妇人发髻高高盘起，微凸的腹部刺痛了他的眼。一股恨意陡然从胸腔发生，他看见她一如既往温柔的笑容额头青筋显现，衣袍一挥转身离去，一晃她僵住的笑意。双耳不闻身后传来的呼喊，回到房间大醉三日不省人事。

　　她辜负了他？
　　哈，怪他从来未表露心迹，看着她轻唤他的样子就以为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没想到，等他归来，才发现她成了人妻，还是他君主的女人，赢岳的发妻。他还听说他们成亲不过两月，她已经有了身孕。
　　他不怨不恨，知道自己迟了。

　　迟了这一次，就迟了这一生。

　　他从未结娶，也不再见她。璃王出生，她居于深宫他是外臣自是这样了断。

　　本以为此生再也不见，他为人臣恪尽职守，她贵为皇后荣宠无数，就该这样不相干的两个人各自好过。谁曾想，十多年后，皇后便丧了。

　　他才明白，原来死也如此决绝。噩耗下诏，举国痛哀。
　　如一场零碎的梨花雨沉入泥土，她也入土为安。黎安彼时已经名满天下，是大楚第一贤臣。死去的皇后，大楚的贤臣，两者本来就无什么交集。这就是命。

　　只是后来，皇帝怜悯璃王，特拜自己为帝师辅佐璃王。璃王，她的孩子。黎安的心也原本冷寂的同她的死归去，却在看见璃王的第一眼满眼惊愕失态，注定了不再不平静。

　　他开始怀疑，怀疑着过往种种，怀疑着一切。包括他的君王。
　　。
　　闭上的眼缓缓又复睁开，手指灵巧流转于弦上，琴声款款时强时缓。也许过去的事也就让它过去吧。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