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梨花雨》鬼尧幺幺

7、薄情的女人

　　赢慎在一片漆黑的屋子中睁开了双眼。

　　自从毒发之后，她已经三日不曾合眼，一直正在生发的毒仍然缓缓侵蚀着她的身体，搅得她不能入睡。两年以来时常如此，似乎当一切不知觉的事在悄悄酝酿时表现出来的反常都暗示了迟早有的那一天？

　　现在她的意识还是十分清醒的。

　　新泽的夜安静却也能从客栈内听到一街外的闹市声，她听力一向极好，在这病毒缠身的时刻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双耳似乎比以前还要灵敏许多。
　　身边孩子熟睡起起伏伏的呼吸声，窗外院落里的蟋蟀虫脑的吱吱声，隔壁房间刻意压低了音量说话的人声，这人声太过熟悉，她认得这是魏乙的声音。

　　魏乙好似在和一个男人低低争论什么，他说话按压的腔调有按捺不住的急躁，隐隐听到了“殿下”估计多半和她有关。

　　她与魏乙有十载主仆情谊，但实则在璃王府的日子，赢慎从未将其视作仆人。起初救起他兄妹二人就是巧合，在那两万多的流民中偏偏让他兄妹二人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人意料。

　　晋安一向谨慎细心，他曾经派人到宋国查找有关此兄妹二人的讯息，哪怕街坊邻居统统一无所获。这件事晋安提醒了自己。彼时，也许是忙于追寻母妃的死因或许是魏乙在自己身边十三年的亲待又或是她知道了某些关于他内心深处的隐秘才没有追究。

　　晋安看她皱眉思索也未有什么态度，几次欲言又止，她看在眼中也终无一问。也许是不想探究吧，她并不想插足有关魏乙的世界。他的情绪她都看在眼中，就是知晓了什么也不想有什么举动。
　　此次回京，崇元府派出魏乙倒是令她没有料到，还以为两年前的变乱中他早就和魏姝一同返回宋国。

　　微立起身，赢慎斜靠在床楞上看向窗边。窗沿外大楚的月还是一样的皎洁，不论何地何处，月光如同银沙般密密撒在地上，树影叠叠隐隐约约地投了进来，她目睹这池水一般的颜色，思绪飘忽闪过一个俊白如京都小倌嬉皮笑脸毫无正经的人来。

　　估计南疆这人这会儿也许要指着信破口大骂了。自她们走后第三天，他应该醒来了吧。如今她倒真成了他口中忘恩负义的人。
　　此去京都便不会再返，南疆的山山水水还有那个总是笑意吟吟的人都成了过去的记忆，至于他的救命之恩，恐怕她永远也还不了了。

　　明知这京都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她也决定以命一闯。

　　南疆。
　　月光下的山野树林都镀上一层薄辉，微风拂过树林“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小镇的灯火三三两两时明时暗。天地开阔一片茫茫，夜色下掩不住的深邃，寂静的让人以为这一瞬就是永恒。
　　他抬头仰望头顶的星空，一如既往的璀璨闪烁，叹了口气面色露出无奈，“这女人可真是薄情啊~”感叹一声之后双臂交叉放在脑后就这样躺在了老茶馆的屋顶上。

　　不过，他是如何都没想到那女人居然让自己的儿子在水中给他下了蒙汗药，这药劲那么大她是不知晓？一觉醒来都不知已经过去了多久。想起来她这样的行径让他忍不住发笑，那么一个看起来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竟然还会来阴的。

　　他许泓素来自由放荡惯了，但也不是不知事的。
　　从他救起她的那时，看着眼前血红一片的女人奄奄一息的匍匐在白马之上，饶是他再怎么心眼大也被吓了一跳。

　　前一秒还在明月楼里和姑娘们弹琴调笑，这满脸春风的准备离去，才出门就看见这幕“我的乖乖，这光天化日是造人抢劫了还是被情敌追杀啊？啧啧啧…”真是惊讶。
　　许泓一边慢慢上前好奇的探身打算看看这女人的面孔，“嗯……五官倒是有模有样的，换一套这更鬼似的装扮应该也是个大美人…唉，可惜咯，可惜咯。”他迈开一条腿准备离去，并不打算救她。
　　他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侠士，只是一个四处游荡处处留情的小百姓，万一这大发善心救了他人给自己招来什么祸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嘀嘀咕咕的向前走去，一只手自抚胸膛安慰自己刚刚被吓了不少的心脏，暗暗闭了闭眼摇摇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嗯，什么都没看到”，脸上又扬去满面的笑意，昂首阔步继续走。

　　可是许泓太大意了，或者更没有想到还有劲爆的事情等着他，注定是甩都甩不开了。

　　一个孩子“嗖”地从角落窜出来，电光火石间，许泓只看见了一个黑毛小子发了狠似的冲上来眼看就是撞他的，只是匆匆一眼没看清，许泓瞬间就感受到了腿被撞得一阵肉疼。

　　这下可真是天降祸兆，许泓都没懂自己怎么就被人盯上了。他不记得和谁家有什么天大的过节呀，饶是这镇上的多数人都对他没什么好感也不过是因为他没个正经公子该有的样，但再怎么也不至于找自家孩子来对他下黑手吧？
　　许泓心中一下扫过了这么多还是无解，他满脸疼的皱起眼睛眯起又睁开，低头看着这还紧抱着自己大腿的孩子，谁知那小鬼也抬着头眼睛发红一脸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

　　许泓又气又好笑，“喂，你这么大力撞我不怕疼么，你可别哭啊，我都要哭了”又挪了挪腿发现这孩子还在使着大力地抱着他，“喂，放手啊，不然我一用力你可就飞起来了噢”他一下子露出严肃略带凶意的表情唬着他。

　　可是那孩子还是一脸执着的看着他，小脑袋摇摇决不撒手。

　　“嘿，你，你这是要讹我不成？要钱也太没眼色了吧，一个小孩抢大人？还这么没眼色的挑我这穷人……”他看那孩子还是不出声不放手的样子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也不好在这街巷中真的甩开这孩子，他最终俯身弯腰对着孩子的脸打量一会儿，“你要什么？糖吗？大哥哥给你买，走”温柔的笑意挂在脸上轻轻摸摸男孩的头。

　　“求你，救救阿母吧，求求你”男孩渴求的眼光紧紧的锁着他，“这……”真是来什么怕什么，他艰难的转身瞄了一眼身后马匹上的女人，又转过身来，用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好孩子啊，哥哥我不是大夫，你阿母我怎么能救得了呢？”

　　“哇……”他话音未落，男孩一个大叫放声哭出，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许泓瞬间感觉到了周围的人投来的眼光，认识他的人中在街角卖酒的老大爷那犀利的目光刚好被许泓撞上，他刚想开口向路人解释“这孩子他是自己跑过来的，他……”
　　还未来得及说完，男孩哭声更加变大，“阿爹，救救阿母吧，你可以不认我，可是阿母她就要……就要……”
　　哭天喊地的样子，加上这么个懂事明理的模样，路人都觉得这孩子爹怎么就这么冷血无情呢？儿子不认、孩他娘都昏过去了也不管，“真是世风日下啊，啧啧”“是啊是啊，女人孩子都生了，这做爹的死活都不人，女人都昏过去了，哟，造孽哟”一时间，周围指指点点的样子，让许泓慌了，如芒在背一般，令他简直气的跳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什么时候成孩子他爹了？！我可是还没娶亲的公子，哪儿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的？！”许泓一脸急切地辩解着。
　　“是啊是啊，这孩子哪冒出来的？你怕是早就把自己的风流债忘到天边去了，唉，可怜这女子真是遇人不淑啊”人群声音又起，纷纷私语批判着许泓的不是。

　　“我……我”许泓气的发笑，想起这起事者还在自己脚跟前，又俯身怒极反笑对这双哭红得和兔子眼一般的孩子。
　　“呵呵，小鬼，不错嘛，坑我？可惜这法子哥哥我早就用过了，那时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没影呢。”说完，不再管他，提腿就走，可是孩子还在哭着拉着他。
　　“阿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阿母吧，以后我们再也不来寻你了，你爱去那明月楼还是红翠楼，阿母都不会再阻拦你了……求求你……”边说边哭，男孩“扑通”一声就跪下。

　　许泓怒笑的眸子愣了，周围声音都一瞬静默，他的脸也刹那变黑。
　　一丝挣扎的情绪闪过他眼底。是，他是不想趟这浑水的，可是这事怎么像着了魔一般追着他就不放呢？
　　孩子看了看那边已经昏迷了许久的母亲，眼中恐惧和无措被许泓看在了眼里。

　　“起来!”许泓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眉头紧皱，“身为男儿怎么说跪就跪？”一把将孩子提起，折身迈步走向马匹。
　　孩子霎时破涕为笑，赶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清风明月夜，万里无云满是星辰。许泓靠在屋顶，回忆了两年前的画面，轻笑摇了摇头。

　　自从那以后他就将她们带回了自己在这山里的老茶馆。这女人的儿子一副机灵劲儿真是让他常常惊愕，就似小时候的自己。只是，这女人，她浑身的感觉都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小姐或平常人家的媳妇，隐隐约约觉得她很奇怪。

　　许泓心有过猜测，大官的夫人？谁家大官夫人会跑到这地方还奄奄一息？妾或外室？这女人冷冷清清比一般男子还坚硬的下颚表情怎么看都不像会魅惑讨好的女人，他也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是谁家外室。

　　他每次看到她，原本想主动打招呼的笑意都会绷住脸上，对面的人从来就是点点头一个颔首就再也不看他。
　　他许泓敢情在这女人面前就如空气一般的存在了两年，想来多少女子哪一个不对他面露喜色的？上至七旬老妇，下至四岁孩童，连她儿子都对他喜欢的不得了，就只有她，他两年都没有见过这女人笑一个，就像死了男人的寡妇。

　　她是寡妇吗？许泓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给愣住了。

　　“切，她是不是寡妇关我什么事。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许泓一瞥嘴角恶寒了自己，闭上双眼感受着南疆这凉爽十足的山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