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的行进速度显而易见地慢了下来。
阮知迁常年与毒打交道,熟知此物厉害,为了不留下什么后患,他将影九盯的很紧,最开始若非必要,便连一步都不同意影九走动,只让他乖乖修养。
影九从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他坐立难安,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身上的毒能早日清除,然而在这之后,就算他的腿恢复的很好,他从主人那里得到的限制也不过稍微放宽了一些,像长途跋涉这样需要体力行动的情况仍旧不被允许。
这同时也意味着,不管是寻找食物还是储存水源,都只能由阮知迁亲力亲为了。
作为影卫,影九对这个安排自然十分惶恐,他曾试图劝说阮知迁改变决定,只是他所面对的这位主人虽然年少,但却非常的坚持己见,最后不仅没有在影九的游说下心生动摇,反而轻而易举地从对方那里得到让步,让影九只能心不安理不得地老实等他回来。
不过影九并不明白,这个显然养尊处优的少年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不得了的东西,才能在武功造诣并不怎么深湛的情况下捉到禽鸟和野兔,有一次甚至还拖回了一只尚未成年的半大的野猪。
何况这些猎物全都没有被捕猎的伤痕,在阮知迁手中却又不会挣扎,每每从主人那里接手处理这些安分过头的活物时,即使是曾经浴血磨砺过的,并不惧怕受伤和疼痛的影九,也会单单对阮知迁这个人本身,而非只是因“主人”这个身份而产生接近于畏惧的心情。
以及某种不合时宜的,无法用语言表述的安全和放松。
与看起来的人畜无害不同,如果少年愿意,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令人无法招架的手段能够使用,不过就像影九身为武器,却会把伤不到主人的刀柄交到少年手里一样,明明可以声色俱厉,以掌控驱使的方式将他利用到最后一刻的少年,却在毫不吝啬的给予他关怀和善意。
会因为担心他的腿留下隐患,而用命令要求他尽可能减少行动。
会在一开始就分出属于他的那份食物,而非在自己吃饱喝足之后,才恩许他咽下些残羹果腹。
甚至还会耐着性子,每天都不厌其烦地为他检查一遍伤口的情况。
影九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克制又小心地注视着自己的主人,少年这会正曲腿坐在他面前,神色专注地观察伤口是否结痂。
由于毒素的干扰,这些创口并不算严重,按理说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的细长伤痕凝结的很慢,并且稍不留神就会重新开始渗血,让伤口撕裂的更加厉害,使得情况进一步恶化,熟悉毒性的阮知迁比谁都清楚这点,因此在处理时根本不敢疏忽大意,就怕在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导致功亏一篑。
他格外谨慎,出于重视又照顾的很周全,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些细伤就总算顺利凝固,生出一层薄薄的血痂,阮知迁满意地伸手摸了摸还有些软的痂皮,他触碰的很温柔,而被蹭的微痒的影九忽然就难为情起来,拘束地将目光投向洞口。
但这其实并不算山洞,他们只是待在一处内凹的石壁下边,石壁外头正连绵地飘着细雨,哪怕眼下落脚的空间十分有限,也足够避免两人被淋湿了。
因为是阴雨天气,夜色就比平时降下的更早,影九看着外边慢慢昏暗下来,细密的雨帘随之隐进深沉的黑夜里,只剩下淅淅沙沙的轻微的声响。
他当然试着推拒过,在刚找到这处石壁时,影九本来是打算守在外面,让少年能够放开手脚,舒舒服服地躺着休息,只是他的努力一点作用都没有,阮知迁不过是微微皱起眉来,有些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废什么话”,影九就只能乖乖闭上嘴,跟着主人一起钻进这个小庇护所里头躲雨。
多奇怪,越是跟随在少年身侧,影九就越觉得他和自己模糊保留着的关于“主人”的印象相去甚远,但若是等他们脱离眼下的困境了,少年可能就会重返云端,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令影九臣服恐惧的主人了吧。
影九念及此思绪一顿,当即告诫自己不要继续,堪堪停住的影卫浑身发凉,几乎要被吓出冷汗来。
他竟是心怀留念,控制不住地希望他们找到出路的那一刻能来的尽可能慢些,好让这个恣意又容易心软的主人再多停留一会。
影九被自己的贪心和卑劣吓住了,要不是在夜色里看的不怎么真切,阮知迁大概会发现他的脸色糟糕的可怕,不过就算看不清样子,阮知迁也从他骤然急乱起来的吐息察觉到了异样,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疑惑问到,
“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被发现了的影九僵了一下,接着却猛地转开视线,十分失礼的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不过阮知迁并没有计较的意思,他跟着严肃起来,和影九一同看向树影的深处,而在听起来距离不远的地方,有属于野兽的嗥叫一声连着一声,拉长的高亢叫声令影九瞬间就绷紧了神经。
是狼,而且比那更严重的是,影九听到的动静是狼群。
如果只是落单的狐狼,即使会应对的吃力一点,影九也还是有自信能靠自己妥善处理好,但如果要面对一整个狼群,以影九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他没有把握保护住主人,让他能够不受伤地全身而退。
影九迅速理清了他们现在的处境,虽说听声音还隔着一些距离,呆在原地也未必会被狼群发现,但若是真的运气不好被寻到了,他的主人就绝对会因此陷入险情。
思及此,已没有继续考虑的必要,影九断然不会拿主人的安全去赌一个可能,他压下膝盖前倾半跪,低声请示,
“主人,属下出去引开那些…”
他话音忽断,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阮知迁还缠着布条的掌心虚捂住影九的嘴,他竖起食指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影九听话地安静下来,明明过去了这么多天,期间也一直有在更换伤药,但在只隔着一层布料,像现在这样近在眼前时,影九依旧能嗅到主人手上传来的很淡的血腥味。
影九无意识蜷起指节,心跳却因这近在咫尺的温度而逐渐加快了。
少年的手心很暖,影九努力压制着自己莫名出现的想要吞咽的念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他一边仔细聆听,以吠叫的远近判断狼群的位置,一边被胸腔里越发清晰的震动搅得心神不宁。
他和主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影九都要开始担心,自己弄出来的动静是不是会被对方注意。
所幸他的主人毫无所觉,阮知迁始终盯着狼嗥传来的方向一动不动,而在漫长的等待之后,那些躁动的叫声总算逐渐变得遥远,狼群并没有选择往他们的位置靠近。
影九因为这个结果略微松懈下来,但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只任由主人捂着他的嘴,坐以待毙似得,把主人的安危放在了这种摇摆不定的运气上边。
少年轻轻舒出一口气,确认狼群没有再回来后才收回自己的手,影九正因自己的失职陷入自责,可当感觉到少年的触碰已经撤离时,他还是跟着愣了一下。
影九对此反应钝钝的,几乎弄不清自己是放松下来了还是在感到失落,然而却也是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开始异常突兀的,铺天盖地的涌进了他的脑子。
就和阮知迁没料到影九会因为血蛊失去记忆一样,他也同样没想过影九会在什么时间因为什么原由,靠自己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影九接受了好一会才恍惚地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是先前缺失掉的那部分记忆。
那些他曾因为不安多次希望能够找回来的,但到现在却令他无所适从,抗拒到宁愿再也不要回想起的记忆。
影九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阮知迁的种种举动感到疑惑和意外了。
因为他来自肃杀严酷的洇明殿,而这个少年从来就不是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