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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而你的摇篮是世界,世界也是墓地!(一) ...

  •   起初,她们看到她时,她坐在那里,身形颀长,斜阳在她的剪影上打下一抹极简的余晖——那是一捧奇异的冷光,仿佛为了尽量客观而着意不带任何温情/色彩一样。酉时不到一刻,千手的女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实际上她的身量不足五尺七寸(约1.64m),之所以给人错觉很高,多半是因为她那个尖下巴颌子和长颈子——其实她腿长也相当可观,但那要等她伤愈后能够站立方才见得。“就是那祖传的尖下巴颌子和长颈子,”千手一族的女人难免恨恨地这样说:“使那一族的人在说话时,谁也不看,仿佛谁也不放在眼里。”她在身负重伤被扉间大人抱回来的时候,衣服残破不堪,几近袒胸露背,可她的神色冷漠、淡然。她们高声耳语道:

      “和男人肢体接触这样坦然,一定不是个雏了。”

      事实上,光是看她那样儿就不是了。

      这当然只不过是战时极其肤浅的一种仇恨,毋宁说是一种意识形态,并非针对某个个人——通常当事人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在仇恨些什么。所有这些纷纷的议论如风过耳,她都置若罔闻。她拨了拨自己的耳发,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从随身背的行囊里——是由植鞣牛皮做的,做工扎实而简约,她从十来岁就开始背到现在,掏出一只布袋子,里面有晾晒制成的白花烟草,一只打火匣,还有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烟叶子,她把它卷成喇叭状,将细碎的烟秆子裹在里面,打火匣“嗤”地一声将之点燃——千手一族的女人们看得新鲜,她们大约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有宇智波使用打火匣。

      接着她被制止了,烟被夺去,一把掐掉,她复又伸手去拿医用的酒瓶子,那只手依然按住了她,她抬眼,是把她抱回来的那个男人——不会有错,对方有着千手一族稀有的白发和如她一般的尖下颌。她低垂着头笑了笑,剧烈地咳嗽起来,体内的疼痛开始后知后觉地蔓延烧灼,与之相反的是大量失血使得她即使在三伏天也遍体生寒,她说:

      “那给我点吗啡成吗?”声音控制不住地虚弱无力。

      “不行,”她听见对方冷酷无情地说:“你已经快产生抗药性了。”

      这真是不近人情。

      “不过让他们给你换个毡子,再拿些冰水敷敷眼睛是可以的。”对方停顿了下,这样说。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一个宇智波的战俘这样纠结,虽然他表现得镇定自若,一如往常。原因不在其他,因为对方即使在身陷囹圄的时候,也顺手从战壕里救出了一个千手家的小孩子——那几乎是一种战斗的本能反应在支撑着她,差不多她一攀上去,那个地方就发生爆炸了,一切坍塌成为废墟——早在那之前,孩子的母亲就已经放弃了搜救的希望,化为绝望的哭嚎。他记得那时她一手把孩子放在地上,跪坐在地,竭力不使自己倒下,她在残酷的战斗中早已衣不蔽体,身受重创,牙齿因为死亡的几次痛吻,加之战友的死亡,而“咯咯”地直打颤,眼睛通红,身体不住地抖,她被他用毡子裹起来扛在身上,对他轻声耳语道:

      “失态了。”

      “严重了。”他立马回击道——不知为何这样的客套话也被他习惯性地说得跟回击一样。然而他的真正意思其实是,她这话严重了,这样子不算失态,就他长年所见,遇到她这样的情况,即使许多久经沙场、刀头舔血的男忍也不见得能做得更好了。

      后来他发现这样扛着大概硌着她的伤口了,这才换成了抱。

      那一家人尚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扉间兀自纠结。他仿佛听见他大哥坚定地说:

      “当然是等她伤养好了,把她放回去。人应该知恩图报,扉间。”

      这他当然知道——他岂是那么狭隘的人,所以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要治好她。她可以活着,只是唯独其不能回去——万一她刺探到了千手家的什么情报怎么办,一切皆有可能。

      “你需要给家里人传话吗?失踪这么久,他们会担心吧。”一日午饭时分,千手柱间端起他的蘑菇杂饭,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同她寒暄,还问她最近吃得好吗,怎么看她拿筷子挑来拣去没有胃口的样子,要不要吃他那一份云云。

      她正在想事情,闻言回过神来,说:“啊,他们应该不会发现我失踪了吧。”

      千手柱间心下十分同情,但他还是出言安慰道:

      “应该不至于吧……他们总会想起来的……”

      从那天以后,千手柱间每次给自己打饭的时候,都会帮她打一份,因为他发现对方每次到了饭点都是等到人皆散去才去——那个时候只剩下残羹冷炙了。他同时也趁机同她聊些有的没的——他大概是整个千手最为“宇智波友好”的一个。有时他会趁扉间不注意,偷偷给她带些烟叶——后者原有的已经被尽数没收,虽然柱间也觉得抽烟不好——无论男女,但毕竟是人家姑娘自己的意愿。

      她夹烟的手指洁白、干净、漂亮,最难得的是,修长一如男人的手,仅在食指中央有那么一小块熏黄——还有那么一些细节容易激起一些私人的情绪,你比方说,她那在战火中磨砺,被伤病消磨得日益瘦削,却依然如同花骨朵一样渐次绽放的身躯,毫不贫瘠,不失为错落有致;再譬如,她刚来的时候,几乎神志不清,那雨打日晒,饱经风霜的面庞,即使失血过多,在骄阳下,眼皮上漂亮的垂褶一如白色纸花上的褶皱。然后她们开始给她疗伤,即使最富经验的医忍,看见那分别刺穿她的肩胛,肋骨以及大腿的利刃,其触目惊心也难免使之倒抽一口气,然后她倏地睁开眼,吓了那个给她主刀的女忍一跳,那女忍听得她说:“别怕。”她长长的眼毛荫翳了大半黑眼珠,整个手术过程中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手术完毕之后,她总算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其间还不忘一手握着空拳虚掩着唇。每次伤口换药的时候,只要有女忍靠近她,她就礼貌地把烟掐灭——她烟瘾一上来简直一如工地上的老烟枪,而即使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她也执拗地保持着古早时期的礼节——宇智波,真是名不虚传的做作又矫情——她们心里想。可是她们打心眼里,还是不可饶恕地逐渐被敌人给软化魅惑了,这体现在即使扉间大人三令五申伤患禁止烟酒,她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她;这还体现在,本来这一族的女人平时一贯以嗓门力气大、上战场不让须眉,关起屋子又能生产为荣,看上去居然比男人还要强势,到后来一靠近她仿佛集体被传染了一样,不得不轻言细语、礼貌谦恭起来——这杀人不眨眼的宇智波女忍举手投足间竟有那么一丝惹她们爱怜的少年般的柔情和羸弱,这带起了她们的女儿心肠。

      因此,当千手扉间忙完手头的事务,再次探视这位宇智波的战俘时,她已经不比以往——那时她刚来,因为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那气质可以放诸于过去和历史,也可是说是未来,唯其不是来自于当下,这自然引起了众多千手女忍的非议与敌视,而眼下她却赢得了几乎所有女人们的喜爱。她闲来无事的时候,随手用筹子当苦无给她们表演手里剑术看,几乎例无虚发;她还发明了一种杯球游戏,随手拿起一个或几个杯子就可以玩——用族里小孩子耍的那种球,她单手拿着一叠杯子,无论那些球抛往哪个方向,她几乎不需腾挪移动都可以用任意一个杯子收回,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一众女忍在她旁边拍手叫好——她这一手技能让扉间想到了他大哥千手柱间平时喜欢玩的那种骰子,如果是她的话,大概想要什么点数就是什么点数,没有丝毫走展。抛掷之间,她从未有失手的时候,她可以一直这样,直到她的视力疲劳为止。

      这样一个人,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自年少起,就沾染上了鸦片——一种罂粟植物蒴果,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吗啡,能够镇痛致幻,这种危险而美丽的植物,连带她喜爱抽的白花烟草一起,大量种植分布在宇智波的领地片区——向来是能为他们创造可观的经济效益的。然而,越是血统低贱,几代人都出不了开眼的宇智波,越是容易沉溺于这种药物,越是宇智波的高层,向来是不屑,也对这种容易致瘾的东西避若蛇蝎,也不允许自己的子孙沾染的。

      她这样通身的气派总让人误以为她是宇智波某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其实并不是的。有关宇智波的高层和核心人物,千手自有一个名单,那当中没有她——其实连带她家的亲戚旁支的影儿都没有。

      “你已经吗啡严重致瘾了。”有一天,千手扉间严肃地这样对她说:“这样下去你活不过三十岁。”

      “这场战争的平均死亡年龄也没有超过三十岁。”她闻言奇道,复又无谓地补充道:“我今年十九岁,一个可以活着,也可以死去的年龄。”

      “你这样抱定一死的念头和那些总觉得自己会侥幸存活的人,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出于自身不知名的傲慢与优越感。”扉间抱着双手,对她这样的说法嗤之以鼻。

      “是个人都傲慢。”她沉吟了一下这样说:“而宇智波尤甚。我的意思不是姿态上和表面上的。”

      那也是够傲慢的。扉间心里想。

      “贪欲、懒惰尚且能够通过自省得到克服。”她接着这样说:“唯有傲慢不可通过自省而克服。当一个人在自省的时候,”她说到这里嘴角带着讥嘲:“其也只不过是在想,老子好歹懂得自省,你们这些人连自省都不会。这,还是傲慢。经年的好运会导致傲慢,可怕的是就连不幸也会招致傲慢——他想,你们压根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傲慢使人自说自话,说着自以为无法被人理解实际上也无人愿意理解的语言——所以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是哑巴,半数以上的人都是瞎子,而所有人都是聋子。”

      她在伤病期间一向沉默寡言,很少像这样滔滔不绝,说出大段的话。扉间听罢沉默了一会儿:

      “想必你在那样的家族也是体会得很深了。”

      实际上他内心有点认为她说的是对的——即傲慢不分家族国界。

      她笑了笑,不予置辩。

      她仿佛很懂得自己家族先天的弊病,也从不对某种家族的象征和力量表现出盲目狂热的崇拜,也不存在什么集体荣誉感——越是这样的人是越不容易叛变的,这看似矛盾,但世事往往如此,扉间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从她的只言片语间,扉间大概得知她奉行一种残酷的人生哲学,这种哲学将死亡——尤其早逝,当成前提,将自己当成是不可豁免,生活在这个世上,人孤单照影——一往无前就意味着心知前方别无他物,唯有死亡如期而至。

      这就奇了怪了——以他的认知,这样的人是不会把他人的性命当回事的,因为他们本就视自己的生命为草芥。

      扉间一向被戏称为“宇智波专家”,尽管他不是刻意于这一称谓,然则久而久之,凭借着先天的洞察和后天的钻研,他还是将这一死对头家族的天性和禀赋、爱与憎、想望与恐惧了解得淋漓尽致、当世无两,并且——铭心刻骨。

      而现在,他思维的实验室难免遗憾地告诉他,他之前的样本容量实在还是太小了——他所熟识的宇智波终归还是太少了。

      “既然都救治了你,那你顺道把毒也给戒了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这话说得如此之轻巧随意。然则说者言出必行——即使这个过程结束后她可能要掉一层皮。在他的属意下,病人禁止以任何形式——注射或是吸食,摄入吗啡;她的饮食被严格控制和监视;要是表现良好,她可以获准吸食烟草,或是注射定量的镇定剂。

      在她毒瘾一再复发的关键时期,柱间,以及一些好心的千手女忍总是轮番来找她谈心以分散注意——尽管谈话内容让后者不胜其烦——柱间甚至一度开始给他弟弟拉皮条——“忍者之神”居然迷上了这种中老年妇女最爱干的勾当,这真是让人猝不及防;他们给她准备大量的她喜爱的筹和杯球,后者在毒瘾发作的时候技艺简直可以擢升一个高度,从而真正达到“奇准无比”——一如柱间所啧啧称赞。等到危险期真正渡过以后,柱间于是干脆拿来骰子和牌九,开始与她聚众赌博——他对她那一手想要什么点数就来的绝活十分感兴趣,然而不远处千手扉间只是冷冷地一瞥,就一眼看穿了自家大哥最终只有沦为“裤子都输掉”的真相。她还一度摊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可以输给他的,身上刚好只有一把破剑——那把破剑,也是巧了,经扉间的法眼鉴定和古书典籍上所谓的“天丛云”如出一辙——应该就是了。然则沉迷赌博,无法自拔的柱间只是爽朗地表示,没关系,我赢了问你一个问题就行。并且他保证不是涉及什么核心机密的问题。

      然则他哪有机会赢。在他输了一局又一局颓丧的眼神下,她难免出言安慰道: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你嗜赌却没有赌运,我有赌运,却恰巧不嗜赌。如此一来二去,说不定刚好能达到平衡。”

      然而这样的话哪能起到半点安慰作用,只能使得前者更为消沉。

      到后来,他输无可输,于是只得每次输了以后如后者所要求那样教她一个她不会的忍术——人总是各有所擅。扉间竟也没有制止他——到了他们这个程度的忍者,早就明白,她学得去的都是她能学去的,本身就在她的范围之内。

      最终在她刻意相让的情况下,柱间好说歹说总算扳回一城,赢得一局。他眼神发亮,开心地大笑出声来,拊掌迫不及待地问到他心中准备已久的问题:

      “你可认识一个叫斑的家伙吗,他近况如何?”

      果然,扉间心想,果不其然。

      打火匣“嗤”地一声燃起一支烟,“啪”地一声被关上,电光火石间,后者只是在脑海略加搜索,就立刻在尘封已久的记忆库里找到了与之对应的名字——宇–智–波–斑,那是差不多四年前的事了,像是放在衣柜里隔了很久不穿的衣服,兀自带着一股樟脑球的气息,然而她回答的信息却和她想到的这些边都不沾——是她平日里随处听到却如风过耳的那些,她吐了一口气,答道:

      “我记得他最近当族长了。”

      这些他们固然也是知道的。

      “还有呢?”千手柱间热切地期盼着。

      “我和他并不是很熟,”她想了想这样说,并非因为这是她能想到最恰切的说法,而是这是唯一让她自己听起来舒服的说法。

      “一度切磋交流过。”

      她笑着咬了咬唇,指尖烟雾缭绕,她掸了掸烟灰,这样补充道。

      然而,正是这位和她“不是很熟”的年轻族长,在她这句话说出口的几天后,就派人前来表示,他愿意用二十个千手的战俘,引渡她一人回族里——他指名道姓她这一个人,并且以防对方不肯答应(实则这一几率很小),他格外谨慎地使用了“引渡”这一措辞,意指她是宇智波的罪人——这真是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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