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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一

      隆庆三年夏,家乡传来家父亡故的消息。我卸了北京的闲职,回到老家无锡时,父亲已故去十数日,因天气炎热,遗体入棺上钉,只停在祠堂中待我归来遥遥的一望。此后便是打理一应丧事,无锡不大的地盘上,于我周家却是十亲九故,旧日亲朋得知我回乡治丧,无不结伴前来吊唁,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倒也缓解了许多悲伤。

      待丧礼治毕,我在旧家外结庐而居,依国制为父亲守丧三年,渐渐便得了闲暇,竟至于感到了无聊。母亲偶尔来看望我,同我说起父亲的旧事,还要哀哀零泪;如此我便劝她不要再来。倒是那些外姓故旧,知道我索居烦闷,丧中又不能饮酒作乐,时时还会过来探访,跟他们说话不同于对着母亲,到底是放松一些。

      有一日我想起来与无锡不远的嘉兴还有个风雅胜地,兴许可以走动走动,便问他们:“你们知道双剑阁么?”

      朋友却面面相觑,“你是说嘉兴杜三公子的双剑阁?”

      “什么杜三公子?”我却不甚清楚,“我幼时曾听闻是个藏了无数文玩的风雅宝地,尤其以晋书元画为多——原来那家主人姓杜?不若带我去看看吧?”

      朋友连连摆手,“说什么傻话,那双剑阁早五十年前就毁掉了,你幼时从何处听闻得!”

      我怔住,“那、那些藏品呢?”

      “谁知道呢。”朋友叹口气,“那双剑阁当年盛名远扬,所藏晋宋名作据说比大内还多,可惜杜家子孙不肖,双剑阁的宝物恐怕都已流落凡尘了吧。”

      说起那双剑阁,确是儿时曾在耳边飘过一点零碎话根,像是父亲曾带着歆羡的语气说起过双剑阁里的法书文玩,周彝汉瓦自不必说,父亲最高看的乃是那里的晋唐诸帖,以及赵孟頫、黄公望的画作。不过现在再仔细寻思,或许他的语气里除了歆羡,更多的是惋惜吧。

      朋友看着我,眼神亦有些奇怪,“予明是最熟悉这些风雅掌故的,竟不知道双剑阁被毁的事情?”

      我一向确是风流自许,自己经眼多年也有些收藏,在这些朋友面前夸夸其谈绰绰有余,这时候哪里肯承认,便打哈哈笑道:“怎会、怎会!也是太过寂寞,连这等大事都忘了,见笑、见笑!”

      于是我心血来潮的念头只好作罢,但心里又不禁疑惑:双剑阁若有如此盛名,自己怎么就极少听闻呢?于是去翻阅前人笔记题跋,才发现处处都有双剑阁杜三公子的身影,说是弘治、正德两朝世上珍品,半在双剑阁中,杜三公子又是丹青妙手,画技独步当世——我不禁老脸发窘,如此人物、如此宝地,又是在离家不远的嘉兴,枉我身为士子,竟浅薄不知!

      几日之后,母亲又来了。这一回,她让我去料理的却是祖母的遗物。

      这位祖母是我的嫡祖母,她一生无子,便将庶出的几个孩子视若己出,其中长子便是我的父亲。母亲说,因为祖母的遗物过去都由父亲照管,如今父亲不在,她本想稍作收纳,却发现有些是祖母年轻时赏玩的珍奇物件,她不甚懂行,又怕自己手拙,便请我这个家中的读书人去看一看。

      祖母年轻时的事情,我倒是一件也没听说过。好像从我记事时起,祖母就已不问世事,长年只在后屋的佛堂里念经,所留给我的只剩下一个佛香缭绕之中的苍老背影。又不多久,祖母便去世了。左右无事,我便跟着母亲进了祖母曾住过的旧屋,里边的东西还算整齐,但许多已积了灰尘,是该清扫了。

      窗边是一张书案,案上文房俱全,还供了一只青瓷宝瓶。书案边是数架大的书架,靠近书案处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函,大约是祖母或父亲常常翻阅的书,不算十分难得。但书架深处却还单独摆着几卷书,我抽出来小心翻了翻,便惊了一跳:这些竟都是宋版!

      于读书人而言,宋版书无异于世上最了不得的珍宝,比什么文玩都要贵重。是以我便对这房中的东西存了敬畏,再看过去时就带了不同的眼光。可惜这房中的宋版书原来也只那么三四卷,残缺不全,更多的便是风雅玩物了。

      祖母大约也是个喜好收藏的人,这小小一间书室,还不算上里间的寝房,藏品便有许多种了。或许母亲说她无法定夺的,便是这些东西吧?不过从品相来看,这些古的瓷器鼎彝都算不得上乘,还不如那只成化朝的香炉,或是宣德朝的五彩茶盅……我一边看,一边在心中做着品评,实则已是流连忘返,这时脚下无意踢到了一只箱子,顿时散落出来许多卷轴。

      我心中一慌,连忙蹲身收拾。这些卷轴有的散开来,现出其中内容,原来都是些山水画作,色泽微旧,纸张泛黄,我小心地将它们一一打开来,便见斜阳、峰峦、长河、旅人,一一展现眼前,笔意阔远,令人胸襟为之一荡。我不由内心暗赞一声好画,却认不出是哪位古人之手,只觉设色用笔略似赵松雪,但与元代相比,这画作看起来又太新了一些。

      我连忙将目光移向画作最后的款识——

      弘治十五年二月,嘉兴杜元期题赠怀冰女史。

      二

      我怔了一怔,再看其他各卷,落款皆是此人——嘉兴杜元期。至于日期,则集中在弘治十四年到弘治十八年这五年之间。我捧着这些画轴站起,恍惚片刻,才想起来那双剑阁主人杜三公子,名讳正是元期。

      但因世上流传的杜三公子题跋与画作,落款多作“双剑阁主人杜”,或是简单而自负的“嘉兴杜三”,是以让我回忆了许久,还不禁要怀疑这些画是伪作。

      不过,这款识中的另一个名字,我却是十分熟悉的——李怀冰,正是我祖母的名讳。

      若不是伪作,那杜三公子赠画而自题其名,就是十分谦恭有礼的态度了,这未免与前人所记的杜三公子那副悭吝傲慢的性格不甚相符。想来祖母与这杜三公子曾有所来往,而杜三公子对祖母青眼有加,才会赠予这许多画作,且还自作卑称。

      不过,我却从未听说过祖母有这样的才华,能让素有才名的杜三公子尊称一声“女史”的。而况从年纪算来,祖母是弘治二年生人,比杜三公子恐怕小了十岁有余吧?

      我愈是思索,愈是不得其解。想及父母平日对祖母的事绝口不提,甚或他们从不谈及杜三公子也与此相关,我隐约感觉自己摸索到了一段前代秘辛,是绝不能向家人开口询问的。

      然而好奇心起,一连十数日我将自己锁在祖母的旧屋之中四处搜寻,对母亲说是要安心整理故物。所幸皇天不负,终于被我在床板的夹层里找到了一本发旧的笔记。

      这本笔记字迹娟秀,显是女子所书的小楷,我亦十分熟悉,正是幼年常见祖母手抄佛经的字迹。我不由心中激动,焚香洗手,将这本笔记摊开在向阳的窗边,郑重地打开第一页。

      “弘治九年八月廿二壬子日,家父往双剑阁观宝,余时年八岁,亦乘兴随往。子约以余年幼,赠余一粒芝麻微雕,上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两老翁对弈水湄,一凝眉沉思若不自得,一捋须微笑若怀成竹,大千世界,藏于芝麻,可谓奇观。余甚喜之,把玩终日,宾客皆笑余痴,子约亦笑。”

      三

      弘治九年,八岁的李怀冰跟随父亲第一次去双剑阁。其年杜三公子虽只二十五岁,却已经盛名在外,他家财豪富,性嗜文玩,为了珍品一掷千金亦在所不惜,很快就将偌大一座双剑阁填得满满当当,江南文人为了入阁一观,无不绞尽脑汁。怀冰的父亲、曾任翰林待诏的李平敬,亦是辗转托了多重关系,才终于得以在今日登访双剑阁。

      怀冰尚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即使自幼书香熏陶,要入阁观瞻也嫌太早,杜三公子便吩咐下人带着她在堂中守候。为解她久候寂寞,杜三公子拿出来一粒小小的芝麻,又往她手中塞了一只玻璃磨就的西洋凸镜。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粒芝麻,愣愣地抬头看他。

      他笑道:“这是我小时候便喜欢的玩意儿,你拿去玩吧。”

      他教她将凸镜对着那芝麻,眼睛凑上去细瞧,她看清那芝麻上的雕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亭台楼阁,曲苑回廊,中点缀一二清溪,迂曲环绕其间,水边石桌上一张棋局,两老翁相对而坐,一个陷于苦思,敲枰作响;一个怡然含笑,昂首捋须。

      草木欣欣,风色细细,如闻其声,如临其境……而这一切,都只是一粒芝麻上精致至极的雕刻而已。

      这一日李待诏在双剑阁中流连忘返,大饱眼福,出门时已届黄昏,却见女儿还恋恋不舍地捧着那粒芝麻细瞧。李待诏对女儿本就宠溺十分,便央求杜三公子作价将这粒芝麻微雕卖给他,杜三公子笑笑,不取分文地径自送了。

      李待诏过去时常听闻这位杜三公子的逸事,说他虽然腰缠万贯、纳入看中的珍宝从不眨眼,却在另一方面继承了乃父斤斤计较的商贾习气,平素极少允许士人登阁观摩他的藏品,往往要经多方求恳,便是一例;李待诏看他此时慷慨,一面想那芝麻微雕大约也不值几许,一面又觉得坊间传言未免不尽不实,对杜三公子另眼看待了些。

      此后李待诏数次登门,杜三公子也都以礼相陪,两家渐渐结下了情谊。怀冰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每次父亲去双剑阁赴约,她也吵着要去,大人们聊着琴棋书画,她也听不甚懂,但每次杜三公子都会送她一些小物件供她把玩,是以从来不觉无聊。

      他总是笑盈盈地看着她,时或与她交谈几句,好像并不将她当做一个不解事的孩子。她便更亲近于他,膳桌茶席上总要坐在他身边,看他举止风度,看他趋迎寒暄,看他饮茶饮酒,好像怎么也看不厌。

      四

      前已言及,怀冰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曾在京中任翰林待诏;而嘉兴李氏虽不算富甲一方,毕竟家底殷实,加上累世科举为官,书香门第,与同乡的杜氏以盐商起家是断然不同的。说来惭愧,我周家祖上亦在江左行商,从门第看来,祖母嫁与祖父也是下嫁。这是题外话了。

      士人与商贾交往,虽然这商贾之家文雅气派,但到底隔了一层,不能亲密无间。李待诏也是看女儿高兴,才时时偕往双剑阁去,不过这年冬天,李待诏转职湖广提学,将家人也带去任上,就此与杜三公子断了消息。到怀冰与杜三公子再次见面时,已是弘治十四年的秋天了。

      那时候,杜三公子的画技已驰声江南。之前他以收藏闻名时,尚有许多士大夫看他不起;到得此时,连当代大家亦赞许他山水独步,便不由得令士林汗颜了。杜三公子自幼习画,早年师承吴门,其后自窥门径,许是因为日日在双剑阁中对着宋元巨迹,便自己的笔底也生出了赵孟頫那空廓辽远的况味,已是远超本朝、直追晋唐了。然而此人吝啬之性却未稍改,若有人向他求画求字、或求转手藏品,他便漫天要价、仔细盘剥,从不自亏一文,在江南文人中的口碑自然绝不算好。

      怀冰甫到禾城,便立即往双剑阁去,连她父亲也劝不住。怀冰这年十二岁,算来已稍解人事,但因父母溺爱,性情仍似顽童,既不矫揉造作,也欠缺闺门雅致。她怀揣着满腔期待,拉着父亲陪自己造访双剑阁,却还记得将自己略微收束一番,穿上了素所自喜的月华裙,上衣素白,仅在边缘刺绣梅花数点;而下裙十幅,每一褶间皆色泽流转,微风拂过,便如月华流动,温婉依人。怀冰从小便生得玉雪可爱,此时介于女童与少女之间的年纪,容颜如初出之月,想必任何人见了都不忍拂她的意,才会养成这样骄纵的脾气吧。

      已成了李学台的李平敬连递帖约期都来不及,就被拉着去了双剑阁。但想凭杜三公子当年与自己的交情,又加上自己如今的身份,杜三公子无论如何不至于闭门不见的。结果见是见了,却正好撞上杜三公子在园中宴客,嘉兴左近的书画名家都在席间,杜三公子倒不觉尴尬,便笑着同众人介绍李学台。

      怀冰见此场景,不禁忸怩,更有些难与人言的不快。只是她自幼秉承家教,与人交际之时,这样的心情也不会显露出来。宾客毕竟都是男人,她一个女孩身处其间多有不便,李学台想让她去偏房小候,却见她一直跟在杜三公子身后,不论他是斟茶、品茗,还是赏画、题字,她总是沾着他的袍角边行走。

      有宾客便拿着杜三公子作好的画逗她道:“这幅画画得如何,请李小姐品评品评?”

      她抬起头,看见杜三公子正敛着衣袖饮茶,眉眼低垂,容色沉静,好像并不注意这边。她又仔细看了看这画,是临摹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心中思索一番,认真答道:“笔意神似赵松雪,苍劲处犹有过之。只是赵松雪作《鹊华秋色图》时,年已不惑,仕元多年,是以原作笔底更多几分沧桑之感,而公子笔底则更显少年风度。”

      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这样娓娓道来,声音清脆悦耳,措辞进退有度,在座之人无不震惊。这样说既抬举了杜三公子,又不至于太过吹捧,实是十分周全了。但此时忽然有人反应过来:“这么说,李小姐见过赵松雪的原画了?”

      席上众人都知道赵孟頫的原作《鹊华秋色图》藏在双剑阁中,杜三公子珍之重之,从不示人,此刻经人一提醒,看向怀冰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怀冰尚自懵懂不觉。几年前她日日出入双剑阁,早已将阁中珍宝都看遍了,哪里知晓其中轻重。李学台眉头皱了一皱,正要发话时,杜三公子却笑着开口了:“李小姐兰心蕙质,过去曾想从杜三学画,杜三生怕耽误了她,但教她学古人而已。”

      原来如此。众人啧啧称叹,都道杜三公子谦虚。杜三公子的话怀冰听得半懂,只知他是在说谎,自己何曾想从他学画,从他学画的话,岂不是要叫他师父?这样一想,心中不快益甚,几乎见于颜色。

      李学台却在这时笑道:“杜三公子说哪里话来,若得杜三公子教诲丹青,那必是犬女三生之幸。”

      杜三公子笑而不言,目光也始终不看怀冰。李学台望了一眼女儿,又道:“既然众位捧场,不若今日便在此订约拜师吧!”

      众人皆起哄称好。怀冰撇了嘴,方才那侃侃而谈的风度全不见了,只剩下满脸合于年龄的不高兴。李学台拉了拉她的小手,低声哄她道:“你不是喜欢杜三公子么?让他做你的师父,陪着你学画,不好么?”

      父亲大约还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哄得过来的小女孩罢。她也知道不能抹了父亲的面子,但要她往前迈出这一步,她自己却万万做不到。就在此时,杜三公子向她递来了一支笔。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原来那是支上好的散卓笔,系宣州诸葛氏以中山兔毫制成,楷、行、草、隶诸体,皆可圆转如意,十分适宜初学。杜三公子将这支笔交给怀冰,那引诱她的模样就像当初给她那一粒芝麻时一般,笑得温柔可亲:“订约就不必了,李小姐若想习画,杜三随时恭候。”

      五

      李学台这番回乡小住,只有旬日的假期,旬日过后便须返回任上。而这旬日之间,怀冰不是往双剑阁去练画习字,就是在家里练画习字,日日钻研笔砚之间,直至废寝忘食。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在双剑阁中做了什么,只知她带回来的习作一日比一日精进,虽然如此,但要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在十天中学会书画,也不是一件易事。

      这本笔记对这十日亦着墨不多。祖母只是说,她八岁那半年徜徉双剑阁中,只是看个新奇,如今再看,真觉当年如盲人入宝市,聋人听天籁,简直暴殄天物。双剑阁中不仅是古人书画的罗列,更兼有主人搜罗排布的心血,她愈是深研其中,愈能感觉到杜三公子在其间的用心。

      比如说,杜三公子最喜欢的是赵孟頫的画,所藏也以赵孟頫晚年画作为最多最善。其外,黄、王、吴诸家他皆有涉猎,但都以为不及松雪。再往前追,杜三公子不喜宋画,而更常观摩的是唐代摩诘、太白的几卷海内孤品,常说其中有盛唐气韵,宋人不及远矣。若论书字,则自然以晋帖为上佳,每一次开阁观帖,杜三公子都要先斋戒三日,沐浴焚香,而后披出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或是唐摹的《兰亭集序》,对之冥想静坐,不觉时日之逝。

      十日之后,李学台要离开嘉兴,怀冰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这时李学台的老祖母、李姓老家最尊的尊长拉着李学台在祠堂里谈了一宿的话,李学台再出来时,便答允了让怀冰留在嘉兴,跟从杜三公子继续学画。

      他们在祠堂中说了什么,年幼的怀冰自然不知,只单纯为自己可以继续留在杜三公子身边而暗自喜悦。不过后来的漫长时日里,她细细回想,大约那个时候,老太-祖母同父亲说的,是要让她在家乡找一户人家出嫁的事情吧。

      至于杜三公子,纵然家财万贯,但到底商贾出身,配不上一省提学的门第。何况如今嘉兴人人都知杜三公子是教怀冰作画的师父,谁也不会乱做些闲言碎语。这样一番话,用来安慰溺爱女儿的李学台,自然绰绰有余了。

      不论如何,父亲上任去了,怀冰更时常往双剑阁跑,有时甚至留在那边过夜。她带着的丫鬟同家中老太太禀报,说小姐和杜三公子并排坐在香室中的蒲团上看画,一坐便是一整天、一整夜,两人甚至连话也不说一句,到了饿的时候才传唤用膳,吃完又继续坐着。

      即使如此,老太太也仍然不放心,有一次便借口出门游兴,路上一转到了双剑阁去。门人来不及通报,老太太已闯进阁中,却见自家曾孙女在画案前正襟危坐,手执画笔凝眉思索,而杜三公子站在一旁一边翻书一边淡淡地道:“你也不必勉强自己,丹青气韵是需要年纪才学累积而得的。与其终日习画,不如花时间多多读书。”

      他说这话时,真像一个才华卓绝而冷漠严肃的老先生一般。老太太是看了他这样的神色,才终于放下心来的。

      而从那之后,怀冰便又从作画的时间中分了一半出来读书。杜三公子送书给她读,一送便是宋版书,她自己不懂,家人看了无不失色,一定要怀冰退还回去。怀冰偷偷藏下来三四本,将剩下的都抱回双剑阁,杜三公子也不甚在意,挥挥手便让她放回原处,甚至也不清点一下。

      怀冰相信,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私藏了几本,不然以他的性格,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看到此处,我也不禁失笑,只觉这位祖母年轻时单纯得可爱。杜三公子既明言了是要送给她的,又何来不肯善罢甘休之说?而以一位长年收藏文玩、阁中一尘不染的风雅公子而言,对别人送回来的东西不加清点也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杜三公子心中清楚她私藏了自己的书,但却不加点破,任她做贼。

      他对她的所有心情与行径似乎都是这样的态度。
note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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