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燕漠》琴挑

7、第七章

　　沈追被四儿唤醒，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评王府，精神抖擞地跳下来，开门与他会和。
　　此时东方未破晓，天边一轮钩月颇不清明，似乎梦中正酣。
　　沈追打了个冷战，向四下里瞧了瞧道：“没人跟着你吧？”
　　四儿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放心吧，没有。”又嗫嚅道，“你…能允我，看完母亲弟妹，仍回来了吗？若，若上头问起，要拿我们几个小的是问，你，你也全当可怜我。”

　　沈追想了想，连累他们也委实过意不去，想着能得知谢春荣的消息，回来再住上几天也无妨，反正有慕容恪罩着，自己也无性命之忧，于是应承道：“我答应你，去三日必定返来。”

　　得了这个承诺，四儿放下心，一路引着他穿廊绕道，直奔王府东南方位的后门而来。
　　“这王府里共八个门，东南西北八个方位各有一处，每扇门都有守夜当值，开门的时辰也都不尽同，出入者身份也不同，若不是有熟悉的领路，你是断断出不去的。”

　　他提着灯笼，四下里探望一番：“这儿的守夜被我灌多了酒，早睡过去，你这会儿就趁天不亮出去吧。”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塞到沈追手里，“这里有两个馒头和一点盘缠——我就攒下这么些，你送你母亲找个医生看病才是。”

　　沈追心下感动，恳切道：“你放心，我一定回来！”
　　四儿点点头，上前开了门，催他快些走，

　　沈追刚迈出一条腿，就听身后一声怒喝：“站住！且往哪里逃？”
　　一回头，正看到一队七八个家丁朝这里奔来，打头的是一个六尺高的汉子，肩上横着一条碗口粗的棍子，杀气腾腾扑过来。

　　“快走！——”
　　四儿猛推他一把，沈追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倒，接着身后传来利落的几下闩门声。
　　待出得门来，已是府外天地。

　　四儿为了放他，将他关在门外，全凭一己之力抵挡家丁的追捕。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沈追脸露杀机，只想纵身翻回墙内，将那些家丁都宰了。
　　只听到门内一声棍棒乱打，乱糟糟响成一片，四儿喊得声嘶力竭。

　　沈追知道此时进去就再难逃出，自己有伤在身，回去也只能拼命，但若连累四儿，于心不忍。
　　迟疑间，大门一下开了，他来不及多想，打翻了两个家丁，撒腿狂奔出去，

　　一口气奔出几条街巷，到得一条酒巷弄口，他再也跑不动，瘫倒在地，左腹传来阵阵钻心疼痛，低头瞧，伤口大概裂开了，隔了两层衣物，从左肋隐隐渗出血渍来。
　　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声，王府的人也紧跟着追过来了。

　　身旁的泔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沈追胸中悲愤，想他堂堂追风帮帮主，杀过名声赫赫的余霸天，今日却胜不过一队家丁。此时若被捉回去，少不了被痛打一番，若是念在他救过慕容恪，或许能保命也说不准。但无论如何，自己是决计不屈服的。

　　“他在这！”
　　正胡思乱想见间，追兵已到，带头的汉子一声令下，七八个一拥而上，沈追提气拼上全力反击，怎奈力不从心，什么招式使出来都是软绵绵的。

　　危机时刻，一个青影从天儿降，青衫纱罗连袂飘逸。
　　也不知他使得什么招法，不过略微施展几下，竟将一队家丁打得人仰马翻，带头的汉子勉强跟他过了几招，也狼狈退下阵来，怒道：“你是何人？敢管我评王府的闲事？”

　　青衫公子戏谑一笑：“在下姓管，名闲事，生来就是‘管闲事’，这个闲事，在下是管定了。”
　　带头汉子虽粗鄙，但也听出管闲事的名号是假的，对方明着挑衅，于是指着他身后的沈追道：“此人是我评王府要捉拿的要犯，你这趟闲事管得大错特错，恐招杀身之祸！”

　　青衫公子抿了抿一张薄唇笑道：“在下可不知什么评王府，在下只知，此人被你们欺负，恰好被在下撞见，在下最见不得不平事，因此在下一定要管！”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青龙剑应声而出，还未等汉子缓过神，长裤应声而落，露两条长着粗黑汗毛的象腿。
　　汉子头皮一皮麻，第二剑已经削来，这次是顶发被剃掉一大片，与裤底风光倒相映成趣。

　　汉子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撞上与他来拼命。
　　青衫公子冷笑一声，还不等他欺身上前，一柄冷剑泛着寒光直抵胸前要害。
　　“滚吗？”
　　他拧起两道柳眉，本来俊美的面容，此时却杀气十足。
　　汉子再不敢轻举妄动，丢掉兵器带着手下逃跑了，临跑前还不忘撂下狠话：“得罪评王府，就休在这棘城容身了！”

　　青衫公子冷哼一声，归剑入鞘，转身将沈追从地上搀起：
　　“要我背？还是自己走？”
　　沈追羞愧，不敢看他：“洛兄，好巧。”
　　此人正是落梅山庄少主洛楚飞。

　　那日被沈追暗中设计，他与妹妹洛楚英虽没花多少气力就将关口的守卫端掉，却便寻不到沈追，就知被他戏弄了。
　　二人只好自行出发去石龙谷，费了不少周章，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勘查好地形，找到谢春荣的藏身处。抓了两个外出小匪，乔装成他们的模样，轻而易举地深入虎穴。

　　救出谢春荣时，人已经被折磨得脱了像，并且被迫服了西域奇毒十香软筋散，无法行立坐卧，如同废人一般，二人就想把他送往落梅山庄找父亲为他解毒疗伤。一面通知了公孙齐，另外告诉他沈追失踪的消息，一面就往南下。

　　途径棘城，哪知谢春荣身体极度虚荣，无法赶远途，只好先在城内休息几日，待他体力恢复些再上路，却万万没想到在这里救下沈追。

　　洛楚飞揶揄道：“能再巧遇沈兄，看来我们有缘。”
　　沈追脸红了一下，生怕他问起关口守卫一事，支吾道：“是有缘，是有缘。洛兄是如何到了此地的？”
　　天光已亮，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洛楚飞不便与他多说，道：
　　“咱们还是到‘南红苑’再细说吧。”
　　“南红苑？！”沈追反应极大，倒唬了洛楚飞一跳，反问道：“你作甚如此反应？”

　　沈追对南红苑并不陌生。
　　作为慕容都城最红火的妓院，南红苑的名声在外，汇集了整个漠北最漂亮的姑娘。
　　他十三岁时，就被谢春荣带到这里，破了处男之身。

　　沈追记得当时谢春荣给了老鸨一袋金子，招了五六个如花似玉的小娇娘给他选，他统统不要，偏偏选中了一个最老最丑，无人问津的老妓。
　　当时的心中一百万个不愿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将这不光彩的第一次，无偿献了出去。所幸那老妓体恤他，因此过程也没遭什么罪，但因此也对女人烙下了心理阴影，乃至到了十六岁仍没有第二次尝试。

　　后来公孙齐慌了，担心他从此不近女色，便强迫说了门亲事，洞房花烛夜，新娘子都到了，沈追却抵死不从。

　　他一肚子怨气，加上帮众的挑唆，这才在生辰之时提剑去砍了余霸天，自立门户，有意气，也有对公孙齐的怨恨在。公孙齐晓得强扭的瓜不甜，就退了步，商量将新娘暂且放回娘家，名义上仍是沈追的老婆，但等沈追回心转意了，再正式圆房。

　　由是这个缘故，一听洛楚飞提及南红苑，当年的阴影又笼上心头，可是又不便与他解释个中由来，只好盼望着能换个地方。

　　“南红苑那个…我去过…不好，人多口杂，实在不便逗留，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洛楚飞摇摇头：“不，那里最安全。”
　　“安全啥？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听说三教九流都集中在那里，咱们还是换个地方。”

　　洛楚飞见他仍吱扭着不肯走，少不了亮出底牌了：
　　“不换，南红苑是落梅山庄的。”
　　“啥？”
　　沈追十分惊讶，落梅山庄除了是江中第一大帮派，竟然做皮条生意，将妓院开到了漠北，这可是真正让人大跌眼镜的真相。

　　洛楚飞显然不愿多解释，给他两个选择，要么跟着走，要么被抛弃在大街上。
　　沈追尽管一肚子不情愿，怎奈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刚从一个破王府逃出来，他可不愿再被抓回去，于是只得依从洛楚飞的安排。

　　“洛家小姐呢？”
　　“楚英在南红苑。”
　　“那，那…老谢呢？救出了么？此时又在何处？”
　　“也在南红苑。”

　　洛楚飞本来嫌他走得慢，加紧了脚步，沈追跟不上，整个人都吊在他半拉身上，可是一听到谢春荣也在南红苑，瞬间打了鸡血似的精神抖擞，咬紧牙关拼命狂奔，反倒超过了洛楚飞两尺的距离。
　　洛楚飞盯着这踉跄的背影，一丝笑意从唇底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