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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翰伯云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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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安顿好余冉,洛楚飞就引沈追到王府地牢里探视肯色等人。
果然如洛楚飞所言,尽管三人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都未上刑,大概受了洛楚飞关照,餐饭也都按时补给,因此状态尚算不错。
“沈,沈追哥哥!——”
一见到沈追,三人都先惊后喜,忘情扑了上来。肯色抱着腰,博西勒勒着后脖梗,那须无处下手,索性将自己整个都贴上去,将一张脸埋进沈追胸膛,边哭边捶胸顿足——捶沈追的胸,顿自己的足。
“沈追哥哥,这么久你都去哪儿了啊?”
“为什么要丢下我们不告而别呢?”
“沈追哥哥,你可知,我们族人全都,全都…哇——”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桶眼泪,我一缸鼻涕,沈追不知该接谁的话,越发招架不住。只好任他们都哭诉完,这才将三个人从自己身上分开,靠着墙壁落座,好生说话。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碰到一起的,谁来告诉我?”沈追坐到他们面前,把腿一盘,指着低声啜泣的博西勒说,“琥珀,你说。”
“我?”博西勒抬起头,明亮的眼里还噙着泪水,逃亡的这些时日,让他本来白皙的面庞染了风霜,黑瘦,澄澈的眼也依稀蒙上一层阴翳。
“琥珀,当初你离家出走,让我们好找,肯色十分担心你,你那时去了哪里?”
“我——”
博西勒张嘴刚要说,就被那须“哇”的一嗓响亮的哭喊中断了。
沈追脑仁开始钻髓地疼,不得不将身体转向那须的方向:
“好姑娘,你又哭什么?”
“我哭我爹爹——我爹爹被他们杀死了,被几十根乱箭射死了!哇——”
那须毫不避讳监牢重地,天崩地裂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沈追叫苦不迭,冷不防又被人扑上来抱着哭,沈追五体僵硬,眼角余光觑到墙角的洛楚飞,洛楚飞正含笑抱臂,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清闲样。
沈追心中忿忿,好不容易将那须从身上扒下来,将她按回自己的位置,恳切道:
“我知你们一定吃了不少苦头,但眼下可不是诉苦的时候,我们要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救你们出城,在这里只会等死。”
那须揉着肿成核桃的双眼,哽咽着说:
“沈追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人又是谁?”
一旁的肯色警惕地的看了一眼洛楚飞。
沈追心里嘎嘣一下,石虎于三个人有灭族深仇,而自己当初又是随他才来到建平城,如今被肯色问起,他是说实话还是瞒着他?
沈追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瞒着,赶在石虎斩人之前救他们出去,那时再解释也不晚。
“我是被石豹抓到这里来的。这位哥哥姓洛,人很好,就是他带我来找你们的,还要救你们出去。”
“洛哥哥。”听沈追这么说,肯色这才打消疑虑,洛楚飞朝他挑了挑眉,咧开嘴角露了些白齿,就是示好了。
肯色放心地问沈追:
“沈追哥哥,你说的石豹可是那个被那木言关在土牢里的怪人?”
那须眨了眨眼睛,又黑又浓密的睫毛上氤氲着水汽,跟着说:“好像就是他。”
“唔…他其实不叫石豹,石豹是他的化名,他真名叫石虎,是赵国的王爷和大将军。”沈追解释道。
“我知道他!就是他带人灭了我们全族!”
那须捏紧了拳头,双目瞪得铜铃大,“爹爹当初应该杀了他!”
“对,应该杀了他!”肯色附和。
只有博西勒安安静静地抱着双膝若有所思。
沈追脸上发烧,继续问道:
“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是容师傅拼死救我们出来的。”
一提到容汉,那须露出了明媚的表情,从背后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璧,递到沈追面前:
“你瞧,这是容师傅给我们的信物,要我们去投靠东南方向的——!”
意识到还有洛楚飞这个局外人,那须急忙捂住嘴,瞟了瞟洛楚飞,洛楚飞低下头拔出剑,捞起袍角专心擦拭。
那须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对沈追说:
“要我们去投靠慕容部。”
“慕容部?”沈追大惊,将那块玉璧接过来仔细看,果然通体白璧无瑕,上面以精细的工笔雕刻着虎龙图文,并刻有“日月光辉,千秋万代,慕容氏翰字”等字样,一见便知不是凡物。
“这玉佩是容师傅给你们的?”
“是啊。说是他从小就佩戴的饰物,要我们务必保存好,谁都不能给谁见到,等到了棘城,就寻一位叫恪的哥哥,方能取出来。”
慕容恪!
沈追心里暗自称道。如果这玉佩真如他们所说,是容汉贴身信物,那他真实的身份就是慕容氏大单于慕容皝的亲哥哥,慕容恪的大伯,多年前叛逃在外的慕容翰,当年铁血沙场无人不服的骠骑大将军。而慕容翰的传奇事迹天下皆知,沈追自小不知听谢春荣念叨几百遍了,不成想自己与他还有这样一段缘分,糊里糊涂结下师徒之谊。
他百感交集,面上仍不露声色,将玉璧仍还给那须,嘱咐她一定收好,更庆幸他们被捕后并没被搜身,玉璧才能完整保存下来,这其中,洛楚飞的功劳不小。
再进一步往深处想,假若三人是慕容翰救出来的,那么掳走太子弘的人也十有八九是他,回想起集市上冲撞的水果摊贩,身形声音容貌都与他九分相似,更能印证自己的猜测。
“容师傅如今在何处?”沈追迫不及待问。
“不清楚,他说要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就离开了,但说只要办完了事就会来棘城找我们。后来我们在半路遇到了西域来的波斯商队,就混到了商队里当小奴。”
“为何要混入商队?”沈追诧异。
“骗吃骗喝呗,干一点点活就有饭吃,还能顺手牵羊偷点宝贝,嘿嘿!”
肯色从腰里摸出一枚金币,在拇指上弹起老高,下落时正好掉在沈追面前,沈追拾起来咬在牙上,果然是纯金的。
“操,你这个鬼崽子!”沈追笑骂道。
“我们也是没办法,容师傅的玉佩不能卖,他给的银钱根本不够吃,不骗的话,我们到不了棘城就饿死了。”
肯色动起两条又黑又浓的眉毛,一条高,一条低,陪着他黝黑的面庞和黑白分明的滴溜溜转的大眼睛,活灵活现。
“那后来又怎么来了建平城?”
“大概是商队里的翻译传错了话,把建平城说成了棘城,到了这里我们才晓得。”那须接道。
“呃。我想,容师傅可能也在这里。”沈追低声说。
“你说啥?他也在这牢里?”三个人一起张大了嘴巴。
“不不,他不在牢里,但是就在这城里的某个地方,我还不清楚。他有没有说,怎样才能找到他?”沈追将声音压得更低,刻意不让洛楚飞听到,然后伸出手掌,示意他们用手指在手掌上写。
怎奈三人都不会写字,那须便指了指自己,做出“唱歌”的口型。
“什么?”
“是《阿干歌》。”那须用口型说。
沈追不得其解。
那须只好轻声哼唱出来: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于西。
阿干身苦寒,
辞我土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歌词是用鲜卑语吟唱的,苍凉悲戚,催人泪下,仔细体味歌词的含义,似乎是在倾诉一对兄弟分离的场景。
沈追虽第一次听,也不由得被触动。那须唱罢道:
“阿干歌是容师傅教我唱的,他说只要想念他,就唱起阿干歌,他很快就会回到我们身边了。”
“难道一唱这歌,容师傅就会像天神那样降临…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沈追冥思苦想,还是不明找到容汉的方法,只好放弃。
从监牢里出来,天已黑下。
沈追征询洛楚飞如何能把三个人救出去还不惊动石虎,洛楚飞反问他:“这三人眼下交给谁来审?”
“我审。”沈追说。
“那要是审问期间丢了人犯,会被定什么罪?”
“渎职。”
“你挺明白的嘛!”
两个人走到府内的湖心亭,此时已过立秋,荷塘上的荷花却开得正好,一声秋蝉虫鸣,再加一池晚风,令人瞬时舒快畅意。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多美的夜色,多美的荷花荡!”
洛楚飞倚坐在湖心亭的朱红栏栅上,抱起手臂眼观荷花,神态安然怡详,全然不提之前应允的救人一桩。沈追急了,跑到他面前说:
“洛楚飞!你还有心情看荷花?你可别忘了,你答允过我要救他们!”
“哦?我是怎么答应来着?”洛楚飞不紧不慢地说。
“你说要找替死鬼,换他们出去。”
“嗯,这话,我好像是说过…”
“什么是好像?明明就是你说的!”沈追气得直跺脚。
怎奈洛楚飞仍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头也不抬,从腰间里掏出一小包瓜子,撮了小把放在掌心里,慢条斯理地说:
“小沈,你这种暴躁脾气,得改。你这种爱做好人的癖好,也得改。你不改,谁也救不了。喏,新鲜的瓜子,我晨起去东市买的,你也吃几颗——”他伸出手心,递到沈追眼皮下。
沈追更是气得暴跳如雷,一把打掉洛楚飞伸过来的手,瓜子撒了一地。
“你到底救不救人?你不救就算,我一个人也能把人救出来!”
“唉,真可惜——了这些好瓜子。”
洛楚飞从栏上翻下来,俯下身将瓜子一粒一粒捡拾起来放在嘴皮子底下吹灰,沈追再受不了他的惺惺作态,照他胸口一拳打了出去,哪知洛楚飞并不躲,生生挨下这一拳。沈追虽没用全力,但他内功深厚,就算一半的力量集中在胸膛上,也足把洛楚飞震出一口血。
“你怎么不躲啊?”
沈追这下慌了,手忙脚乱地给洛楚飞擦血,洛楚飞挡开了他,捂着胸口坐到椅上,运了几下气,对他笑道:“无碍,你莫要介怀。我之所以不躲,是想让你明白,不经深思熟虑做下的事,自己早晚要后悔的。”
沈追一怔,心中那团焦火霎时熄灭了,嗫嚅着问:
“你是说…你的意思是…还会帮我?”
洛楚飞点了点头,目色展向湖对面,抬起手指指了过去:
“你看,那里就是关他们的地牢方向,马上,就会燃起火光!”
沈追顺着手指的方向,果见那方红光闪现,似有浓烟漫卷,不由得大惊:
“哎呀,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