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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羽染楚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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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虎挟着沈追自“芙蕖小筑”转回酒宴上,众人仍未散去。
见他进来,石弘忙迎上去关切询问:“哥哥可是饮多了酒在荷花塘醉了一会儿?”
石虎面色一红,敷衍着答道:“何来荷花,不过芙蕖。”
那意思,当然指的与沈追在“芙蕖”内云雨之事。
沈追红着脸,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位小兄弟是…”
石弘越过石虎肩膀,目光叼住了身后的沈追。
“沈追,我流落异乡结交的一位至交。”
石虎向身后的沈追使了个眼色,沈追便上前施礼:
“拜见太子殿下。”
石弘忙请道:
“沈侠士快快免礼——”
起身间,不经意将手掌覆了过来,盈盈一握。
沈追敏感掣下手臂,茫然看了眼石弘,哪知后者却不露声色:
“方才光顾着与我哥哥饮酒说笑,也没留意这位沈侠士,竟生的如此…如此异禀,好生惹人瞩目。”
沈追知道他是指自己的发色,不愿多解释。
见他沉默,石弘极为主动地挽过他肩膀带至主桌上,对一旁的秦王说:“三弟,你看是吗?沈侠士的容貌气度不凡,的确与大多数皆不同。”
秦王瞧了瞧沈追,大概瞧出了那份不自如,便递上一杯酒说:
“可不是,天下奇人我也见多了,沈侠士小小年纪,却生了一头白发,仔细看去,却不是未老先衰,连肤色也寒霜似的,难道竟混了西域血统?”
“哎,不对,他五官明明是汉人的样子,想是咱们北狄的山川精致,竟滋养出这等奇貌之人。”
刘宾也附和道,“另外,瞧他的模样,竟与王上身边的合欢眉眼相似呢,只是合欢是黑发,身子骨也柔弱些…”
沈追实在听不惯,撒了个谎道:
“相国爷猜错了,我本是黑发,皮肤也没这么苍白,皆因大病一场,连发了三日高烧不退,得了一个奇医开了一副奇药,吃下去病好了,头发也白了。”
刘宾一听,打起了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追不自在,又禁不住久坐,起身向这桌人抱礼道:
“在下身份卑微,实在不便与列位殿下和大人同桌共饮,仍是坐到辅桌去吧。”
不等他们回应,便径直往辅桌去。
三个人都黑着脸。
石虎见这情形补了圆场:
“嗐,他是山野粗人,没见过场面,不识礼数,几位就莫计较了吧。”
“哥哥此言差矣,本来咱们羯人也不像汉人那么讲究虚礼,我看…山野的才好…”
石弘翘起大拇指下意识地揉捏着嘴唇,目光追随着沈追。
石虎有些着恼,故意让他多吃了几杯酒,得闲就远远地瞧着沈追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好不容易让酒宴都散了,后被刘宾拉去私聊了几句,再回来就不见沈追人了。
本想去寻他,怎奈又被兰珠拉去诉说娘家烦恼,孩子也要与爹亲昵,耐心等到女人孩子们都去歇息了,方才有空脱身,急匆匆去寻人。
沈追已将秋收从马厩里牵出到大门口,正与门卫争执要不要放不放他出去。
石虎见状一路跑过去,扯住马缰沉着脸问:
“你要去哪?”
沈追从他手里夺过缰绳,说:“回家。”
“你家在哪?”
“辽东。”
“此去要赶多少路程?”
“十来天吧。”
“好,你也说要十多天了,盘缠呢?吃什么?睡哪?天这么晚了,宿在荒郊野外?给野兽吃?”
沈追拗着劲:“我自有主意。”
石虎苦笑道:“就一定要走?”
“这里不是我该待的。” 沈追坚定说。
“你该待哪里?”
“山里,我是一个山匪。”
“这话说多少遍了,腻不腻!”
石虎冷哼了一声,扯过沈追的手,将马交给侍卫:“去把马牵到马厩里拴好,把大门锁了。”
“诺!”
沈追眼见着大门被嘎吱吱地关闭,离开的希望很渺茫了。
“开门吧,让我走。”
“不行!”
石虎提过灯笼,毅然拉着他大步向后园的方向走。
沈追以为他要把自己关起来,却到了一处十分幽静的花园门前,半月石拱门,匾额上写着:
三七白园。
并两边对联题着:“留七分正经以度生,保三分痴呆以防死。”
“真有这园子?”沈追诧异道。
石虎“啧”了一声:“‘真有这园子?’——你以为我诓你吗?”
随后拉沈追入了园。
眼前一片开阔,三进三出的院落,假山丛林,飞亭流水一应俱全。
正中的三层塔楼尤为堂皇,石虎把灯笼递给沈追,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落了锁,推门道:“进去看看?”
沈追毫不客气迈了进去。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仍让他大吃一惊,这里,真的是“白园”。
满墙壁挂着各色野生动物的皮毛,均为白色,各类桌柜架上摆满的都是白色玉石瓷器珍玩,正中央的太师椅上披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虎皮,大概是鲜活时剥下的皮,皮毛光亮滑顺,斑纹清晰明辨。其余有白鹿、白雀羽、白猴、白鹤、白狼、白熊…有些制成了活体标本,栩栩如生的立在厅堂一隅,若没光照,会被突然吓一跳。
“这些,都是真的?”沈追瞠目结舌着问。
“真的。我从不要假的东西…”
石虎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沈追身上,摩挲着他发尾说:
“包括你。”
沈追深吸了口气,听他又说:
“想不想上二楼看看?”
“好。”
石虎在前面引路,沈追跟在后面,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这白园,就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处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他很想对石虎说不要去了,可是脚步却不听使唤,自动追随着木质楼梯的坡度,忐忑着猜疑接下来又是什么冲击视觉的奇物。
楼梯到了尽头,却不是像一楼厅堂一样布置成陈列室,而是一间闺房的布局。
层层叠叠的幔帐被拉开,在最后一层藕色纱幔被掀起后,一张整整占了半间房屋面积的大床在眼前展露。
大床中被锦缎纱罗堆砌,一个容颜异常妖冶的十来岁少年坦着雪白的肩颈,闭目昏睡在绫罗之中。他皮肤胜雪,尤女子最盛时亦不如,五官似最精准的工笔画绘就,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从帐内倾泻而出。
“他,是在睡着?”沈追问。
“吃了药是睡了,”石虎答道,“他有点疯病,每天都要吃镇定的药,才能老老实实睡着。”
尽管遮着半边黑发,可沈追仍准确记起了那夜在慕容评王府,他私下逛了园子,无意走到的一处极为僻静小屋,然后窥见了那诡异的一幕,那个被压在中年汉子身下的柔弱的男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时他虽无力抗争,却仍以死求生的决绝的眼神!
“他是我无意得来的藏品,”石虎眼中闪过一丝猎奇的快感,“一年前宇文部和段部联合我方打算偷袭慕容部,我方为螳螂在后,故意拖延...当然,那时我不在,裴言无意在山中抓到他,见他晕死在路上,可这张脸实在让人不忍无视…与其喂老虎吃掉,还不如带回来救救看。”
裴言是石虎的心腹,酒宴上也一起列席的。
有其主必有其仆,沈追想,连行军打仗,也时刻不忘搜罗珍物。
沈追不清楚为何他从评王府跑到荒郊野岭,难道也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你可知他的姓名?”
“听裴言说,叫…余冉。”
沈追猛地颤抖着,很陌生的名字,可又熟悉,当年杀死余霸天,欺凌他黑风帮的一幕又浮现上来,余冉,这个余霸天最小最宠爱的儿子,如今却与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相遇,那句话如何说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惜他昏睡着,并不能与自己相见,否则,一定要拼命的。
“他…有说过自己的身世吗?”
“他不说,我暗中派人查了才知,”石虎明显感到沈追的异样,
“家里人都被仇家害死了,他投奔舅舅家,结果被舅舅的主子欺负…嗐,听起来怪可怜的,一个男孩子!他舅舅是慕容评的家臣...小白,你有听我说么?”
沈追一时恍惚,接着追问:“你派了谁查的?…可否让我当面问问?”
石虎诧异:“见他?不成。你是怎么了?想确认什么?难道你认识他?”
石虎指着余冉。
沈追近乎哀求了:“别问了,求你。”
石虎怔了一下,随即拉着脸,从二楼一下推开窗户,撮起嘴唇向远处哨啸。
隐隐地,听到空气里有踏石翻墙的风声,由远及近,屋内灯光明暗交错的功夫,沈追发现眼前多了个人,正向石虎拱手道:
“王爷。”
“嗯,免礼吧…这么晚叨扰你,实在有件事要请教你——”
“王爷尽管说。”
“好的。是余冉的事。”
说话间,那人青衫青冠,面若朗月,抬首时正对上沈追的眸子,不禁愣住了。
沈追惊诧着脱口叫道:
“洛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