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门》杨否否

1、血月重临

　　这注定是个难熬的夜，因为十二在傍晚时分收到了肖笑辰的信。
　　肖笑辰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的唇边总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他望着十二的眼神，会让十二有一瞬间忘记师父，只记得他。虽然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并且相遇的过程也并不怎么美好。
　　十二是一名执剑，第十二执剑。六十多年前，魔教逐月教教主白纪期魔功大成，开始了他的征伐之路，以令人惊叹地速度收服了长生宗、鬼门等□□势力，将一团散沙的□□团结了起来，意图一统中原武林。就在此时，藏剑山庄庄主苏云天振臂一呼，联合武林中威望最高的几大门派成立武林盟，共同对抗魔教。白道众人在苏云天的带领下，终于将逐月教打得元气大伤，蛰伏起来，武林中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武林盟设有盟主一名，长老十二名，同时设立了执剑门，专门处理涉及到江湖中人的案件。执剑门除门主外下有十二执剑，各地建分堂无数，执剑直接听命于门主，又可号令各地分堂，而门主为武林盟十二长老之一。
　　十二这次本来是来查案的，和第十一执剑顾明眉一起。案件并不算复杂，被杀的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书生，在学堂上被人一剑将头颅斩下，头颅骨碌碌滚到了肖笑辰脚边，血喷溅到屋顶还有身边一众书生身上，场面算得上血腥。
　　十二见过无数血腥的场面，从幼时尽数被屠的亲人，到后来跟随师父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执剑，再到如今真正成为一名执剑后，所以这次的场面在她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案情很明了，因为凶手没有蒙面，也没有逃走，那名突然行凶的中年男子脸上伤疤纵横，看着有些可怖，他拄着刀，将被他杀死的书生仍直直坐在座位上的身体掀开，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学堂中受惊的众人在反应过来之后四散奔逃，但最先开始逃跑的书生都被他斩掉了头颅，其他人很快停下来，不敢再动。
　　他们成了人质。学堂里的血腥味浓郁，叫人有些难以呼吸，接连增加的死者流出了更多的鲜血，在这片并不大的空间里形成了浅浅的水洼，深红粘稠的。
　　十二和顾明眉赶到的时候，看了一眼行凶的中年人，然后看到了离中年人最近的肖笑辰。
　　这是一场宿命的相遇吧！十二在此后无数次想起的时候总是那么觉得。因为肖笑辰脸色发白但强自镇定的表情配上那满脸的血污，在那一刻与师父宋迎风救下她时是何其相似。明明他们一点都不像，师父刚毅，肖笑辰文弱，师父不苟言笑，肖笑辰面如春风，可是无论十二告诉自己多少遍他不是他，却始终没有办法把他们完全分开，毕竟她已经失去师父太久太久了。
　　从中年人手中救下这群文弱书生一点都不难，因为中年人的武功很一般，他的不凡只能在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相比时才能体现出来。顾明眉没有动手，抱剑立于一旁，唇角微翘露出几分讥笑，一脸看热闹的样子。十二冲了上去，一剑挑飞中年人斩向肖笑辰的刀，一剑置于中年人的颈间。他们是执剑，是江湖的执法者，所以并不轻易杀人。
　　中年人的举动出乎十二的预料，他自己往剑上凑了过来，十二及时将剑挪开，点住了中年人的穴道，中年人的脖子斜斜向下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涌出，中年人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说道：“我本来就在等你们，为了带一句话给武林盟。逐月不会消失，血月终会重临。”
　　十二和顾明眉的脸色皆变。
　　六十多年前苏云天带领白道众人令魔教元气大伤，此后沉寂许久，六年前苏云天的长孙苏镇南带领白道一举攻进魔教，魔教众人大多被斩杀，逃出去的都是些无名小卒，埋头做人根本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没想到仅仅六年，魔教余孽竟卷土重来，上演了如此血腥的宣告。
　　十二准备和顾明眉一起将这名余孽带回执剑门审问，顾明眉却淡淡言道：“我先将人带回去，你稍后再来吧。”
　　“为什么？”十二十分疑惑，顾明眉视线落在她身后，十二转身看去，看到了扶着门框有几分虚弱的肖笑辰。
　　“十二，我知你瞧不起我，但我懂我自己。你先把自己弄清楚了再回来吧。”顾明眉翻身上马，不再给十二辩驳的机会，于是十二只能极不情愿地转身，面向肖笑辰。
　　“我是想来谢谢你的，你救了我。”肖笑辰的声音很好听，如涓涓细流趟过心尖，又独有一种厚重。
　　“本是我该做的，并不算什么，也不必刻意来谢。”十二的声音有些冷淡。
　　肖笑辰并没有被她的态度冻到，反而轻笑起来：“总是救了我，不谢我心难安。可愿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顿饭？”他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污，不好意思道：“我去梳洗一下，等我。”
　　十二想自己应该离开的，可那句等我叫她如何都离不开脚，于是她将目光移向了头顶的蓝天，追逐着那抹变幻莫测的白云，等来了略带水汽，一身干净清爽的肖笑辰。
　　那是第一次见，此后十二又无法抗拒地见了他一次又一次。顾明眉叫她看清自己的心，她却越来越沉沦，越来越看不清楚。她只是一次一次告诉自己离开，又一次一次身不由己地去见他。
　　她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知道他出身平凡，但极有文采，也很上进，将来或许能在仕途上大展拳脚。知道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只有母亲一人抚养他长大，如今母亲年纪也大了，身体渐渐不好，他十分孝顺，常在母亲跟前煎药服侍。
　　十二变得很了解肖笑辰，可肖笑辰不了解她，只知道她是一名执剑，从事着极其危险的工作，因为十二总是听他说，自己却很少说。
　　十二已经在这个小镇上逗留得太久了，直到傍晚时收到肖笑辰的信，她知道终于到了决定的时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十二等到天光尽敛才缓缓走出了客栈，来到了小镇上那片桃树林，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所以林子里没有别人，只有肖笑辰在等着她，看到她来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
　　“十二，刚才我一直在担心你不会来，还好你来了。”肖笑辰的声音很轻，藏不住的笑意。
　　“你别误会，我只是来做一个了结。”十二的声音发涩，她忽然又想起了师父，想起师父将配剑赠予她的那个傍晚，师父的声音也是如此艰难。师父说：“思思等了我十年，十年啊，人这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更何况是最青春的岁月。我不能负思思。十二，我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寄予了我全部的期望，希望你能代我好好走下去。”便是那天之后，师父回到家乡和他自幼定亲，苦等他十年的未婚妻成亲，从此成为一个平凡的人。
　　肖笑辰的脸色一瞬发白，急忙说道：“你别忙着做决定。”待确定十二不会再轻易开口，他缓了缓情绪，慢慢说道：“十二，我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够久，我们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命运让我们相遇，让我对你钟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转身就走却什么也不做，从此只能默默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危险。所以我必须说出来，十二，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十二再次想起了师父宋迎风，她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师父给了她十二这个名字。她从小仰视着师父，从崇拜到依恋，到渐渐自己也说不清是何种情绪，反正自己会和师父一直在一起，师父是第十二执剑，她是未来的第十二执剑十二，他们会一直相伴，直到有一方先死去。
　　她一直这么认为，不曾想师父会先弃她而去。深夜她在属于她和师父的小院子里歇斯底里地哭泣，面对他时却不敢露出任何情绪，只能笑着送他走，然后自己一个人麻木的走下去。
　　师父做了叛徒，她会成为逃兵吗？
　　十二犹豫了太久太久，这段时间对肖笑辰来说是漫长的煎熬，他熬着，笑着，期待着，然后十二的眼神凝聚向了他，像骤然泼上他心尖的凉水。
　　十二的眼神太坚定、太绝然，肖笑辰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不……”
　　“别说了！”肖笑辰第一次失去风度地打断她，“我知道了。”他最后留念地望了十二一眼，转身离开。
　　这别后的一眼，两人谁也没有想到竟会成为诀别。
　　肖笑辰走后十二独自在桃花林里站了一会，她感到无比地孤独寒冷，又觉得力量正在缓缓回到她的身体，让她渐渐变得坚强。她要重整心情继续前行，却没有料到自己并未走太远。
　　夜色中一柄漆黑的刃如鬼魅一般切开了十二的喉咙，她无力地望着满天繁星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本该是个美好的夜晚。十二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伴着一声轻轻地叹息沉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