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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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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沈玉倾拜上,你我初识不久,在下却有一事请你相帮。
实不相瞒,在下与玄阳真人形影不离,名为至交好友,其实我与真人天壤之别,如何能倾心相交,我本也是修行之人。
不过在此之前,我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会一身救人医术,却也未曾悬壶济世,反而以戏弄他人为乐,玄阳真人以术法为锁将我困在身边,他也只是希望我希望我正上正途,好好生活下去,不再醉生梦死罢了。
但年深日久,在下也并非真的出家人,随玄阳真人云游各处,露宿山林,落脚于庙观中,实在愈发难以忍受这般凄凉寂寞。
所以便想请道友借引灵珠一日,可将玄阳真人的术法之力压制,容我得一日喘息自由,自当归还,你若不放心,可与我寸步不离,只望有一日,一日罢了。
这就是书信上所写的全部,方天复读完这短短的书信,心情似从云端跌落,落到海中起伏忐忑,那点旖旎的幻像都烟消云散了。
“要借引灵珠?这可是师父历尽千辛万苦,从天剑宗请回来的,肯定会打死我……”方天复使劲挠着头,却是越挠越烦躁,被锁在那么一个无聊的道士身边肯定不好过,连过一天自由的生活都是奢侈了,“唉,根本没法选嘛。”
正嘀咕着,突然感到肩上一重,方天复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宋乘风在背后道:“你在干什么呢?今天找不到那两个妖精了,跟我去布符咒和结界,准备准备,就不怕她们跑了。”
方天复像见了鬼似的,把一张纸揉作一团,直接塞进了嘴里,嚼了几下,脖子一伸直吞了下去,才转过身满脸堆笑:“师父,走吧走吧,我陪你去。”
湖边亭中,沈玉倾说完了那位千金小姐的整首曲子,已经额头见汗了。
他忍着没有张口骂人实在忍得辛苦,这种东西对于常人或许还有几分可欣赏,可能还要奉承几句,但对于沈玉倾,只有平庸稚嫩的评价。
他什么都忍得了,就是忍不了把自己的曲子改得这么难受,再温和的性子也要变成暴脾气。
沈玉倾顾不上那么多,直接端起来别人的茶杯,喝了一杯热茶压压火气,微笑道:“小姐,你若是有心,我可以把这个人的谱子默写出来,如果小姐愿意,将其版印成册,流传于当世诸多琴师之手,我想,就是他最期望的结果了。”
“小女金思梦,叫我思梦就可以了。”她欣喜的站起来,盈盈又行了一礼,“如此琴谱愿意经过我手,才是我的荣幸,其实我也看得出来,姑娘对我这般琴谱根本没有什么可指点,都是强说词罢了,看来小女子没有琴乐之天赋,你不必勉强。”
沈玉倾不禁道:“没有什么勉强,这琴谱,我一直希望能传下去。”说到这里,不禁又回想自己这些年,不知是对是错。
金思梦一个深闺千金,所见本就局限在方寸之中,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如此的神采,就像一个凛冬中的孤客,茫然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一回到青云观,他就把自己关在房中,再也不出来,玄阳看到他出奇有兴致的模样,就算主动和他搭话,也根本没有得到一个字的回应。
沈玉倾根本无心去听别人在说什么,他未曾施展抱负,现在能让自己作的曲谱流传,已经是意外之喜。
少年时无忧无虑,总令人怀念。
沈玉倾关上门,笑容青涩温柔,好似初出江湖的少年,还意气风发没有烦恼。
将桌上迅速清理干净,放到房间中央,水、墨、砚台,沈玉倾一一摆起,放下厚厚一叠上好的纸,左手快速抹下一张铺平在桌上,压上镇纸,那些刻在灵魂里的旋律,从笔尖流泻而出,不能停滞。
一连两日房门紧闭,沈玉倾半步也没出来过,方天复留在了相府守着那水池,也没有人来找他了,玄阳不知他在做什么,思来想去,每个人多少都有些不想别人知道的事,自己又怎好去打扰,只是两日来不吃不喝,倒不知他身体如何了。
到了第三天,他依然没有出来,玄阳在门外与他说话,也听不到回答,如此水食不进,拖垮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玄阳还是想不明白,他难道是在和自己赌气么,不在温柔乡中,就真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自己可不是他那厮混的鬼域好友。
无论如何,先让他吃饭才行,玄阳特意买来一尾红烧鱼,一壶上好的酒,端到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道:“玉倾,出来吃饭。”
还是没有回应,玄阳加重力道敲了几下门,走到窗外向里面瞧,说道:“京城最好的葡萄酒,你不喝么?若是忙着,那我只有让给宋乘风了。”
“嗯!我马上就好了,等我,等我……”里面立刻传来沈玉倾答应的声音,好像知道玄阳一定会等他,说着话,人却没有出来。
玄阳也就等在门外,忽然一愣,刚才他的声音是他原本的,他破了聆雪的法术吗?想到他也会两仪剑法和道家内功,若是真的修行过,这也不是难事。
等了许久,香味诱人的鱼都要凉了,玄阳要再敲门,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真人,沈小姐在里面是不是?尚书家的千金病倒了,情况好像不妙,她不是医术很好吗,快请她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会医术……”玄阳还未说完,方天复直扑过来,他不知房门从内锁住,想要直接冲进去,结果撞上了玄阳手中的托盘,红烧鱼的酱汁飞溅起来。
门却在此时从里面打开,沈玉倾手捧着一叠写满了的纸,他的表情带着几分轻松欣喜,手忙脚乱的方天复和他撞了个满怀,那些飞溅的酱汁洒满了他手中的琴谱,写满了的白纸,漫天飞雪般飘得到处都是。
玄阳没有去管翻倒的葡萄酒,清晰看到沈玉倾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瞬间充斥着令自己惊骇的愤怒和绝望,好像看到了这世界最令他无法接受的事。
为什么他会露出这种表情,玄阳一直觉得,他是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有丝毫在乎的人。
玄阳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心像突然被针刺中,疼得不重,却那么清晰,他想到此时还有个病重的人,压下其他所有的心思,说道:“既然现在有人危在旦夕,你是大夫,还是尽快去看看吧,这种东西回来再继续……”
沈玉倾眼中的光彩似乎彻底湮灭了,变得深不见底,他忽然更加暴怒,声音由于许久没有喝水而干哑,指着散落在地上那些画满了的白纸,激动到微微颤抖,说道:“什么叫‘这种东西’,你可以说我,怎么能说我写的琴谱!!”
“玉倾。”玄阳看他一张张捡起写满的白纸,那是他耗费两天两夜所写的琴谱,放下托盘去帮忙,把捡回的琴谱放回沈玉倾的手上。
方天复不敢说话,默默站在一边,心里却奇怪这个白衣少年是哪里来的,竟然能对成仙的玄阳真人这么发脾气,那位沈小姐又到哪里去了?探头想去屋中看看,那白衣少年守在门口,他也不敢去。
沈玉倾捡回所有的琴谱抱在怀中,回到房中“砰”的一声紧关上门。
玄阳被挡在门外,伸出的手还是因为片刻的犹豫,没有拉住他,甚至没有碰上他的衣服,低头看已经流出大半的葡萄酒。
“那个人是谁?”方天复小心翼翼的问道,玄阳转头看了看他,小道士满脸写着好奇,双眼直向窗户里望去。
“你不是来找他诊治金小姐的么,没想到你看不破这小法术,看来的确该好好修行。”玄阳端起地上已经一片狼藉的托盘,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向禁闭的房门。
琴谱有不少沾上了污秽,被葡萄酒晕开了墨迹,已经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沈玉倾拿起笔,想把看不清的部分重新补写,手却一直在颤抖,他用力攥住自己的手腕,还是不能让这颤抖停止,气急败坏的把笔甩了出去。
“为什么连这些都不能留给我……”
似乎有一滴水缓缓落下,滴在琴谱的字迹上,晕开了墨迹,融在了香甜的葡萄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