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妇难为》雪月交光

13、第 13 章

　　若是寻常人进了薛家别院，定要称赞一声华丽，五进的院子一层层错落有序，每一进院子的抄手游廊上都画着精致的壁画，鸟架上是各色的画眉、鹦鹉和鹩哥，更不必说院子里摆放的一盆盆的花开碗大的芍药、绣球和杜鹃，好一个乱花渐入迷人眼，看得洪婆子敛气收声，贾琬在皇宫中看惯了富贵场面，哪里将这等庸金俗玉放在眼中。

　　带路的小丫头面有得色道：“我们薛府的景致在这镇上是数一数二的，不说别的，就说这芍药花，是胡妈妈吩咐特地从县里运过来的。”

　　小丫头指着廊下的红毛绿毛的鹦鹉道：“别小瞧这些鸟儿，都是经过调教会吟诗做对的，每日吃的比人还金贵，胡妈妈看得比眼珠子都宝贵。”

　　“我们府上的三等丫头都比你穿得精致。”小丫头嫌弃地看了一眼贾琬身上的衣裳，用微弱的声音道，“若不是胡妈妈前几日将翠屏姐姐打了出去，也不至于便宜了这乡下丫头。”

　　洪婆子满脸陪笑地答应着，贾琬没有听到小丫头后面的话，问道：“洪妈妈，这薛家既然如此考究，为何还要到这村镇上买丫头？难不成她们买丫头前也不挑选一番吗？”

　　丫鬟是主子身边的耳目，一个好的丫鬟既能给主子分忧又能帮主子避祸，而一个坏丫头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因此越是显贵的人家挑丫鬟越是讲究。

　　从前贾琬所在的容府买卖丫鬟之时，总是牙婆子带上十来个，甚至几十个丫鬟站成一排，然后由主家按心意挑选，从未听说过都不知道高矮胖瘦脾性直接带着丫头就上门的，就何况这薛家在花鸟之事上如此讲究，怎么到了丫鬟身上，如此不以为然？

　　洪婆子低声道：“胡妈妈没说别的，就说要挑个老实的，容貌只需要能过眼就行。何况我与胡妈妈交道已久，彼此都是信得过的。”

　　贾琬暗拊，说是要挑个老实的，那必定是有不老实的。是了，不老实之人定是说的粉蝶，这粉蝴蝶打着主子的名头去市集当铺上骗银子，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道胡妈妈是什么人，方才的丫鬟句句不离她，洪婆子也提到了她，俨然薛家别院大小事务都是经由她的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看来今后除了薛三小姐外，也得好好巴结胡妈妈才是。

　　听闻洪婆子说容貌只需要过眼便行，贾琬浑然忘记自己不过是个眉目尚未张开的黄毛小丫头，愤愤想道：本宫的容貌难道只是区区的过眼而已吗？应该是过眼不忘才对。

　　过了几道垂花门，方到了第四进，三间油壁粉厢的房间，门口挂着的是包银珠子的帘儿，配上几盆红艳艳的花俗不可耐。

　　贾琬心中叹了口气，口口声声称薛家是清贵的高门世家，今日看来薛家离那钟鼎世家尚有些距离，倒有些像前世皇后的冯府的暴发做派，正在思绪万千，只听到一个声音道：“人可带来了？”

　　洪婆子赶紧上前行礼，拖着贾琬行礼道：“红杏姑娘，这就是老身先头说的贾琬，乡村来的没有见识，让姑娘见笑了，不过人倒是勤快老实。”

　　只见一个身材高壮的丫鬟掀开帘子出来，这丫鬟有几分姿色，只是鼻子上微微有些雀斑，皮肤显得不那么白皙。

　　红杏看了几眼贾琬道：“我婶婶如今在三姑娘身旁伺候，没空见你，人先留下吧。”

　　洪婆子笑道：“胡妈妈是三小姐的奶娘，每日大小事务纷繁庞杂，若是我们早已经昏了头，也只有胡妈妈才能一一打理清楚。”
　　红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洪婆子拿出了贾琬的卖身契道：“这是这丫头的契书，请姑娘转交给胡妈妈，乡下丫头野惯了，若有不知好歹的地方，请姑娘和胡妈妈尽管放开了指教。”
　　说着拉着贾琬道：“还不见过红杏姑娘，若是能有幸学得红杏姑娘的本事，也算是你的一场造化了。”

　　胡妈妈是薛府的大管事，红杏是胡妈妈的亲戚，自己的卖身契在人家手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贾琬还是懂的，福了一福见礼道：“红杏姐姐好。”

　　红杏挑剔地撇了一眼贾琬，见她语言斯文行为乖巧并不四处张望，心中已有六七分满意，细细盘问了半日方拿出了一封银子给了洪婆子，应该是贾琬可以留下的意思。

　　洪婆子欢喜得好话连连送上，看到洪婆子转手便赚了八两银子，贾琬心道：早知道还不如插个草标自己卖了自己，让家里多得八两银子，如今倒是便宜了这老货。

　　待到洪婆子走了，红杏吩咐贾琬洗漱后，找了自己的旧衣裳给她，尔后才带着她去了最后一进院子。

　　最后一进院子是薛三姑娘的住处，倒是没有那些红红绿绿的花草，窗前种着一丛青竹，印着窗棂颇有几分灵韵，另外还有几个石盆种着荷花，荷花如今已经开出粉色花苞，有几分安静祥和的意态，看着门帘是用菩提子串珠，隔着门帘隐隐能看到书架磊落。

　　贾琬点了点头，看来这薛三姑娘是个清雅之人，一般来说伺候这种主子省心又省力，自己选择薛府也算是选了一个清幽僻静之地。
　　真是英明决定！正确的决定！胜利的决定！

　　贾琬正为自己的英明决策庆幸之时，只听见里头突然一声大吼：“我是老太太送给姑娘的，你能将我如何？”
　　……好一个清幽僻静之地！

　　这音量都快赶上贾娘子了，贾琬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粉蝶，贾琬撇了撇嘴，在府外如此狐假虎威不说，在府内居然也大呼小叫没个规矩，也不怕被薛府乱棍轰了出去。

　　这时里头一个更加高八度的声音针锋相对道：“你别借着老太太的菩萨心肠说话，老太太若是知道你包庇罪人，第一个饶不了你。”

　　啧啧，真是好一个清幽僻静之地！真是英明决断！

　　贾琬回头轻问道：“红杏姐姐，小姐今日不在府中吗？”

　　如果在府中，如何能让两个丫头在闺房拌嘴，而且一个比一个声高。当时宛妃还在闺阁之中时，大小丫鬟婆子井然有序，连呼吸都怕声音大了惊到主子，哪里能这么敞开嗓门在小姐的闺房说话。

　　红杏提起裙子，不等里面的丫头通报，直接掀起帘子道：“跟我进来。”

　　贾琬踏入内室才发现别有洞天，三间小小房舍，两明一暗，从里间房里有一小门出去，便到了后头园子里，园内有大株芭蕉和两株杏树，最是夏日炎炎的荫凉去处。

　　与园内的凉意对比的是内室的箭弩拔张，粉蝶站在窗棱下，怒目瞪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那中年女子便是胡妈妈了。

　　胡妈妈身材瘦高连带着脸也有些干瘪，描着细细的眉，淡淡敷着白粉，薄薄的嘴皮配着微微突出的颧骨显得整个人都透着精明，身上穿的倒是符合外头院子的风格，上头是一件红褐的衫子，下身穿着艳紫的百褶湘裙，活似一头雉鸡。

　　胡妈妈的身旁围绕了一群丫鬟婆子，粉蝶的身旁一个人也没有，薛小姐毫无存在感地在踏几上坐着，低头摆弄着手上的五彩丝线，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和粉蝶、红杏一般打扮的丫鬟。

　　红杏进门后即刻站到了胡妈妈的身后，点头示意贾琬跟过来，贾琬磨磨蹭蹭走到一个角落悄无声息的站立，宛妃多年的后宫经验告诉她，城门失火池鱼遭殃,这个时候还是远远作壁上观比较安全。

　　站定了位置的贾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分析起眼前的局面来，薛府的小姐丫鬟应该和京城所有富贵人家一样，一个奶妈妈，四个大丫鬟并许多洒扫小丫鬟和嬷嬷们。

　　粉蝶、红杏加上薛小姐身旁的这个就有了三个丫鬟，另外一个大丫鬟在哪里呢？贾琬看着胡妈妈的身后一群衣裳次一等的丫鬟，都不像是大丫鬟。

　　只听粉蝶悲愤道：“翠屏姐姐犯了什么错，你要赶走她？还要收走她的衣裳首饰，连一件贴身的衣裳都不留给她？”

　　胡妈妈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当我年纪大了，如今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姑娘了，就能由着你们做耗？我只问你，姑娘的首饰匣里的一套金头面和几根金簪子去了哪里？翠屏是管着姑娘首饰匣子的，我不问她问谁，既然她多次推说不知道，我只好拿了她的东西抵账。”

　　薛三姑娘微微抬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粉蝶指着胡妈妈的鼻子道：“翠屏姐姐就算犯了错，要打要杀的也是由姑娘做主责罚，你凭什么赶了她出去？”

　　胡妈妈毫不顾忌薛三小姐就在旁边，道：“我奶大的姑娘我还不知道脾性，你们不过就是仗着姑娘心肠软就哄着她，若不是我看着些，这屋里还不是你们的天下？再说了，太太出门前将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我，我如何做不得主？若不是看在平日一同服侍姑娘的份上，把她卖给人牙子都不算过分。”

　　粉蝶气得直跳脚道：“翠屏姐姐家里的境况你并非不知道，她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子娘，还有两个幼弟要养活。她的哥哥被她嫂子管辖得死死的，一分银钱也不肯掏，一家老小全靠着翠屏的月例供养，你如今把人赶了出去，不是绝了她的生路吗？”

　　“咱们薛府不是开慈善堂的。穷人多了去了，虽说穷不是过错，但也不是犯错的缘由。”

　　胡妈妈撇了一眼粉蝶冷笑道：“若不是怕惊动了街坊四邻，依我说，全府上下每个人的包裹要仔细搜搜才是，一来大家都是清白的姑娘，搜搜仔细可以去去疑，二来也别放过了和翠屏里应外合的奸人。你们说对也不对？”

　　贾琬听到现在基本明白了，薛府有一个管首饰匣子的丫鬟叫翠屏，不知怎的被胡妈妈发现少了不少首饰，翠屏也说不出首饰去了哪里，胡妈妈以监守自盗的名义将她扫地净身出户。翠屏是大丫鬟之一，和粉蝶的关系还不错，故而粉蝶在为她鸣不平。

　　贾琬心想，粉蝶背着主子在外面偷卖血玉，这翠屏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人必定是狼狈为奸，臭味相投，背地里偷了主子的东西出去当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