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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庄周与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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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均南的眸子陷在昏黄的光影里,模糊了视线里暗藏的锋芒和阴冷。安鹿白怔怔看着他,从修长的手指到精瘦的肩膀,一条完美的弧线,却莫名看得有些心里发凉。
他生气了。安鹿白肯定地下了判断。
虽然宋均南一直以来都是阳光绅士的小生人设,但安鹿白知道,在没有聚光灯的地方,宋均南总是有着自己的黑暗和戾气。他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也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流量偶像,更不是一个,不记仇的人。
那一年她在一个小弄堂里被一个狗仔私生威胁,盲发求救宋均南。他赶到的时候她正像小鸡一样被一个彪形大汉攥在手里,看到对面缓缓开来的黑色轿车,眼泪不要命地往外蹦。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宋均南打人,煞气,狠辣。他不再是摄像机前那个脾气温良的绅士,每一招每一式,必见血光。
三日之后那个狗仔被送进警局,宋均南一不做二不休,顺藤摸瓜雪藏了雇佣他的杂志社。
他站在弄堂尽头,优雅地踩上那个女狗仔的肩膀,忽略了她的声嘶力竭,一字一句:“我爱护自己每一个粉丝,前提是,不伤害我的人。”
想到这里,安鹿白不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是重逢之后他太温柔,还是自己沉溺于过去的回忆而太大意,她怎么就忘了他的危险,也忘了,这是三年之后的宋均南。
在她离开后经历了失踪、隐婚传闻和营销号大面积水黑的宋均南。
“不说话?”宋均南轻嗤了一声,眼里有笑意在闪,冷漠到骇人。
“三年之前不告而别,任我翻天覆地音讯全无,”宋均南拿起化妆桌上的气垫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三年之后把一纸《陌上》剧本送到我眼前,安鹿白小姐,你没有解释吗?”
他的语气近乎冷嘲,听得她心脏发疼。
他望着对面始终一声不吭的女孩,捕捉不到的情绪波动令人烦躁。他不是三年前那个耿直爽朗的宋均南了,而她,也似乎不是三年前那个聪明活泼,大大咧咧的安鹿白了。
她的话太少了,少得让他心悸,像抓不住的恐惧。天知道再见到她的时候他有多欣喜,可她,不像从前在门那边看到激动开心,沉默到几乎无法编制记忆。
他想逼她说话,哪怕,交代一个答案。
“没有。”安鹿白终于抬了头,似乎经历了无数的斗争之后,平静如斯地说出这番话。
她能感觉到对面因为这两个字腾腾燃烧起的怒气,问句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我只是受不了隐藏了,退缩了,然后又后悔了,想回来,靠近了,你信么?”
你信么?
她说到最后语气已经颤抖地无法控制,就那样泪眼朦胧地盯住他。
他的铠甲在一瞬间崩塌,溃不成军。
叹了口气,他的手搭上她的头发,轻揉了揉,然后推门离开。
“你变了,鹿白。”
“但是没关系……”
话语随着他被关在门外,夹得粉碎,她捉不住。
默默擦去眼泪,鹿白转过身,也若无其事地开门准备离开。
不出所料地,清酒站在门外,似乎没料到她这个时候开门,一脸惊吓,然后嘴张了张,从胸腔里憋出一句:“对不起。”
安鹿白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良久,轻叹了口气,脸上划开一抹笑。和之前的干净温和相比,陡升一抹妖娆妩媚,凌厉地割过清酒的脸,让她无法直视。还有残余的泪凝结在眼角,灯光透过水珠折射进她的眼里,光芒乍现。
暗暗心惊,这小姑娘三年不见,竟气场强大如此。
“清酒姐这句对不起,是送给三年之前,还是现在”
“我……”
“不过没关系,我想我都是不需要的。”安鹿白拢了拢淡蓝色的一字肩即将下滑的肩带,“毕竟在清酒姐那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有苦衷的。”
“牺牲一下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酒握着手机的手狠狠一抖,目送着女孩婷婷远去,再说不出一句话。
鹿白平静地走过拐角,脚步一滞,干脆利落地回步,一脸无辜地看向高大的盆栽旁尴尬地摸着鼻子的陈之桥。
“我站在这儿玩会儿,好巧,好巧。”
“哦。”
“呃……你也去片场?”
“嗯。”
……
一番僵持之后陈之桥终于对着只肯说一个字的女子缴械投降,“好吧,我一开始无意,来找你的,后来就听了墙角。”
鹿白掀了掀眼皮。
“你和南哥……还有清酒姐……不过,我不会说的,信我。”
陈之桥认真地看着她。
“好,信你的。”鹿白笑了笑,确实,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信他。
信他的说辞和坦诚都不是演的。
“不过鹿白,没想到你还有那么霸气的一面啊。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个单纯好脾气地女孩子,看来我定义错了。
“那你想怎么定义?”
“唔……两面?你自己怎么看?”陈之桥穿着下一场的戏服,原来披散编织的头发被规整地竖起,倚在墙上,笑意盈盈。
“可能——聪明吧。”安鹿白也笑,“聪明识时务。”
“有些好奇,”陈之桥大步一跨便和安鹿白轻易地并排,脑袋只能抵到他的肩膀,所以声音仿佛是从空中幽幽飘来一样。“你霸气的时候,南哥看过吗?”
……
“看过,但几乎没那么对他过。”
“嗯?”
“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在他面前便是最完美的懦夫。”
什么也不敢讲,什么也不忍解释。
“卡!”宋均南的到来给剧组不小的轰动,甚至有很多剧组的小姑娘偷偷怠工跑来看男神现场拍戏。无奈俩人演技太好,一条过了。导演喊卡的时候,安鹿白甚至听到周围小声的惋惜。
“不得不说你爱豆演技真的越来越有进步了,”落落大喇喇地挤过人群,一把拦过安鹿白的肩膀,“以前演戏,什么都好,就是看女主的眼神永远跟看哥们似的,毫无cp感的注孤生。”说到一半她邪邪一笑,“看他今天,跟陈之桥这场对戏,眼神太到位了,宠溺地都要溢出来了。啧啧啧,我都瞬间想站这对男男cp了。”落落眯起眼看不远处拍完戏的两大男神有爱聊天的场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诶鹿白,你说,宋均南会不会是个弯的?”
本来聚精会神刷手机的安鹿白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那鞠心怡算什么?人家有桃花在身的好不好。”安鹿白继续和微信那一段的苏音打着嘴炮,一句话封杀落落的奇怪想法,虽然——心底涩涩的。
不是女朋友也是绯闻对象啊,名字在微博里可以一起搜索出来的那种。
“嗨呀。”落落摇摇头,“我说您这一天到晚握着手机是不刷微博嘛???刚刚宋均南微博澄清了又上热搜了您又没看到?”
啊?
“诶我说你以前那么关注宋均南几时微博上线几时ins都恨不得精确到秒,为啥最近屡屡错过宋小王子的热搜?”
“不是啦就是我自己好久没上微博了,一般都是看看星饭团了解些动态什么的而已。”鹿白避开落落探究的视线,“微博么……太乱。”
她垂了垂眼,抹去嘴角艰难挤出的笑意。
“这句话我赞同。”
陈之桥突然冒出的声音唬得鹿白猛地往边上一跳,恰好踩到了脚下的头盔道具,脚一歪,疼到脸绿。落落在旁边毫无形象地笑到内伤,陈之桥无奈地摇摇头,刚想去扶,一只手突然从胳膊旁边伸出来,不露痕迹地隔开了两人。
“没事吧?”宋均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绅士而清冷,一句话让落落的笑声彻底安静,只余下因为惊愕而瞪大的双眼。
他一只手扶在腰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从侧面看过去就像半揽在怀里。他低头对着她的眼神认真宠溺,任谁看上去,都觉得真的是担心不已。
清酒一路追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犹豫了半天,还是选择没有出声,转头示意工作人员隔开了不远处探究的摄像头们。
鹿白不说话,也不看谁,就默默把头低着。真的是很无奈啊,为什么每次对上宋均南,她就很容易成为垂头丧气不敢看人的卑微模样。
他的温度隔着衣服依然感觉得清晰,呼吸声就在耳边,半拥在怀里,关怀亲近。
很容易就能让人想起,很容易就回忆,过去曾经有过的同样场景,好像中间从未离开的,场景。
她有一段时间很是难过不能和平常人一样谈恋爱,去逛街,去游乐场,去街边摊等等,只能死猪一样成天闷在宋均南的家里或者带个工作证混迹于他的助理团队之中鬼鬼祟祟探班。那时候安鹿白常常在内心感叹,自己把怜爱谈成了特工大戏,真的,演技都磨出来了。
那次她被工作人员当成小助理呼来喝去地搬东西,全程和他远远隔开。最后实在没忍住,悄悄凑到摄影师那里想去看他拍画报,结果一个不留神和对面搬着淹没身高的女星助理一起撞了个人仰马翻。
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说对不起,那个小女孩脾气很不好地抱怨着,再看远处镁光灯下干净如同神袛的他,鹿白忽然就掉了眼泪。她自以为自己把所有的落差和焦虑都藏得很好,却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卑微而心碎。
她像庄周,而他就像梦里那只抓不住的蝴蝶,稍有不慎,便会从梦中惊醒,一点不剩地失去。
他不顾摄影师的诧异穿过人群大步走向她,心疼地把她拉到怀里擦干眼泪,也是问:“没事吧?”
第二天她看着清酒和粉丝又一次成功公关成“绅士关怀工作人员”,终于笑眼弯弯回了他一句“没事。”
其实怎么可能没事?
生活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最后让我本来的笑语生花肆无忌惮,活成了如今的沉默寡言。
宋均南,爱上一个人所给我的代价,你能懂吗?
“我的双脚像踩着沙……”果然不合时宜的电话永远是救场的最好物品。
“啊我没事没事。”鹿白匆忙从他的怀抱里站起来,感激地接起那个让自己恢复到正常的电话。
“鹿白你好,我是楚心。”电话那头温柔的女声成功平复住了鹿白躁动的内心,她握着电话强自淡定地脱离了身后的是非聚集地。“我向落落要了你的电话,有些冒昧,不好意思。”
“楚心姐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我很喜欢你写的本子,很有感觉,人设也设定的自然而好感度高,之桥也说你的描述力惊人,很容易把人带入戏,所以——”楚心迟钝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有时间向剧组请个假,我请你吃个饭可以吗?就当感谢你对之桥的帮助。”说完楚心自己笑了起来,“算了,明人不说暗话,最近看了你在文学网上的新小说连载,很心水,不知道可否预约一下合作呢?”
“您是说《蒹葭》?”
“对。”
才开坑不久的小说,楚心就说要合作,那看来又是有新人要捧,需要拟定好人设吧。不得不说,楚心这几年转战幕后带新人成绩不菲,很适合做老板。
“明天下午吧,明天下午有媒体探班,我不用在剧组。”
“好的,我在象山拍戏,不远,明天下午也没有安排场次,那么不见不散了。”楚心一顿,调侃似得又补充道:“早听说鹿白小姐是编剧圈里让人惊艳的新秀,今天听电话为什么也有了一种这样的感觉,哈哈,镇定果断,期待明天见面。”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那不耽搁楚心姐拍戏啦。”鹿白咧了一下嘴,声调未变。
“好的~”
楚心轻快地挂断了电话,转头就给陈之桥发了微信。
“不卑不亢,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有才华,那真倒是个可以合作的好苗子。”
陈之桥点开消息,意料之中地一笑,伸手给坐在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均南。
宋均南淡淡看了一眼,起身。
她站在月光下和导演谈着事情,倚在灯杆上喝一瓶水,笑得恣意张扬。淡蓝色的衬衫和纯白的牛仔短裙,看似随意地搭配,产出一种若有若无的气质,即使是在深夜昏黄的灯光里,那种不可忽视的优雅和气场,依然瞩目。
最近他见过许多次别人面前的她。落落苏音面前真实慵懒事儿时而笨拙时而毒舌时而智障的她,导演同事面前随便站站都是气场的她,还有上次,清酒面前锋芒犀利的她。他躲在暗处欣赏,记住,然后忍不住走进,好奇,探索,沉沦。仿佛忘记三年前她蒸发带给自己的疯狂,痛楚,恨意,和巨大的孤独,她依然能那么轻易地霸占自己的目光,和所有的好感。
哪一种都不是从前还略青涩和稚嫩的她,也哪一种都不是现如今自己面前,沉默软弱的她。
“其实陈之桥,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和她,谁活得会真实一点?”
陈之桥不答,和他一起看着远处谈笑风生的安鹿白。
眼神里有雾霭重重,柳色深深。
北京,盛余传媒。
“安鹿白?”辛沉言摩挲着手机上发来的图片,上面男子环抱女孩的模样着实有些刺眼。
“查查她是谁。”
“这个新闻要卖出去吗?或者给营销号?”
“卖什么卖,”辛沉言皱紧了眉头,精致的脸有了片刻的扭曲,“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能把名字和均南摆在一起?呵,鞠心怡都没资格,更别谈她了。”
“您最有资格?”门被人嚯地推开,温姝一脸嘲弄地站在门口。“我的辛大名媛,这里是我爸公司,您使唤手下能不能换个办公室?搞得我这个正主没地儿坐了。”
辛沉言若无其事地合上手机,拍拍裙摆起身。“不过用了一刻,外面人多说话不方便而已。看你回来那就是我爸和你家合作谈妥了,那我也回去了。”
温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高傲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冷冷就出了声。“我劝你,放过一点人家女孩子,宋均南不是你的物品,看死了也没用。”
“能想法设法贴上均南的有什么好东西?除害而已。”
“诶哟,您也是真大言不惭。”温姝走到桌前,拿出纸巾擦了擦辛沉言手机放过的地方,满意地欣赏着对方的一脸僵硬,“除害?前段时间恨不得把鞠心怡家人全骂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谁p遗照p果照组水军说了那些污染社会文明人的话。论恶毒,倒是没见过比您害的。”
“温姝你!”
“若要人不知呢,除非己莫为。还有,别忘了你家宋均南不是个柿子,你想捏就捏。不知道谁去接机把人家硬生生堵在出口出不来整整一天,又喊要生孩子又要嫁的,最后人家忍不住终于说了句‘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就是不会,娶你。’慢,你别喷我,我可没说是你。我只是想说,那些粉,怕是说出了辛大小姐的心声吧。”
辛沉言把门摔出了震天响。
温姝收起调笑,面沉如水,拨通了桌边的电话。
“去查,安鹿白是谁。务必在辛家之前查到。顺便知会宋均南,我爸公司的艺人,还没轮到她辛沉言横插一脚。”
电话那端迟疑一秒,不确定的重复。“安鹿白?”
“对,怎么了?有问题?”
“姝姐,我正好在电脑这边,已经调到她的资料了,是最近很火的年轻编剧啊。不过……”
“不过什么?”
“我记得三年之前清酒公关成私生饭的那件事,买下来的照片里有女孩子正脸,我看过一眼……不不我可能看错了,你等下啊,我再对比一下。”
“什么意思啊到底?小周?小周?”
电话那端沉默一秒。
“我的天哪……”
“啊?”
“三年前清酒处理的那件事,女主角,和这个安鹿白,长得一摸一样啊……”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