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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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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酉时,天还没完全黑。村里人睡得都早,吃完晚饭就关门闭户,早早歇下了。只有村头的李婶家,大门半开着。一个多时辰前,李大柱家那群柔然人终于又离开,全村人都送了口气,这帮子不讲理的人可再也别回来了。
李婶端了张小凳,坐在门后,手里摇着蒲扇,一直注意着通往村外的那条唯一的土路。她记得楚灵交代过,若是有外乡人来,就是寻她的。可是等来等去没有什么动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李婶坐了好久,有点坐不住了,眼皮子开始打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起楚灵说的,今天或者明天,那可能明天才会来人吧。她决定明天早一点起床,把门打开,让燕娘也留心看着,于是站起来准备关门回去睡觉。
她不知道,刚刚把门合上,拴上门栓,远处的路上就出现了一匹马。
唐明义把着舵,驾船已近河中心,因为风大,只升了一面侧帆。乌云笼罩在黄河上空,大雨如注。开始还是豆大的雨点,后来暴雨竟是如瀑布般倾泄而下,雨水打在脸上,唐明义连眼都睁不开。
“船家,降半帆。我来打舵。“ 风雨中他大声嘶吼着,一张嘴马上被灌满了雨水。
“大人,这么大的风,要全降下来啊,不然船会翻的。” 船家也喊叫着回答。
“全降下来怎么过得去?” 唐明义怒吼着,”你来掌舵,顺着水流的方向,小心控制住船,让它往下游漂,我来降帆。”
船家扶着船舷,一步步挪到船头,唐明义等船家接过舵,自己扑过桅杆想把船帆降下一半。脚下的船上上下下起伏颠簸,一个大浪过来把木船推高到浪尖,再呼的砸落下来,唐明义猝不及防脚下一空,身子一歪滑倒在甲板上。雨水冲刷过的甲板湿滑无比,他控制不住哧溜着朝船边滑去,眼见半截身子已经出了船舷,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船舷边垂落的一段缆绳,单臂使力硬生生把自己又拉了回来。船家眼看着他滑出去险些落水,大叫“大人小心”。风浪太大,船家掌着舵分身乏术,看唐明义又落到甲板上才松了口气。
唐明义也暗叫侥幸,若是没有这根缆绳,刚才肯定落水了。他迅速把主帆上的绳索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继续去降侧帆。此时侧帆灌满了风,有着可怕的拉力。唐明义知道此时若是侧帆全部落下就再也升不上去了。他使出全身的力,咬紧牙关,双脚蹬在桅杆底部,把侧帆慢慢得,一段一段得往下放。风浪中木船被吹的东摇西晃,四面都是怒涛巨浪,
唐明义赤着上身,手臂上一块块的肌肉高高鼓起,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和父亲兄长出海时的情景。他是船家的儿子,他的父兄,他的族人,哪个不曾和海里巨浪斗过,虽然有不少人最后在风暴中不知所踪,但他怎会怕了这风浪?唐明义的肩和背挺得笔直,头和下巴高高昂起,对着狂风暴雨毫无畏惧。
”船家,把稳方向。” 唐明义大声吼着,双手拉着帆绞索,调整侧帆的方向,木船朝着下游漂去,同时也过了江心最急的一段。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漏般的大雨终于慢慢小了,风浪也渐渐平缓了。疾风骤雨中,唐明义总算过了河。
船底缓缓蹭在河滩上,发出沉闷的轧轧声。此时已经顾不上看到了下游哪里,更顾不上想木船搁浅在河滩上怎么办,唐明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过河了。船没事,人也无恙,连拴在船舱里的紫骝马都平安。
他瘫坐在甲板上,靠着桅杆大口大口得喘着气,手掌感觉有些刺痛,黑暗里看不清,可能掌心磨破了,感觉手臂酸软得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抬头看看船家,也靠着船舵大口喘气呢。
“船家,好样的。” 唐明义歇了半天,又攒出些力气,站起来走到船家身边拍了拍他得肩。
“大人过奖了,大人才是好汉子!艺高胆大。比我们在船上讨生活的人还要厉害。”船家真心实意得佩服唐明义。
唐明义哈哈大笑,“当年,我也是在船上讨生活的。总算还没丢了船民的脸。”
船家讶异得张大了嘴,见他没有再说,也没敢多问。
唐明义走进船舱,见自己的枣骝马正安静得跪在舱里,嘴里嚼着一把干草。唐明义颇为自己这匹爱驹得意,这么大的风浪也没吓着它,不愧是跟了自己多年的战马。他从褡裢里掏出一把糖,塞进马嘴里,再拍拍马背,拿起块干布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罩上上衣,才牵着马走了出去。
“船家,你等明天雨停了再想办法把船驶回对岸去。现在我要走了。”
船家站起来,“大人,你自己当心。有什么话要带给那位大人吗?”
唐明义知道他指的是太子,沉思了一下,“你告诉他,我一定会把小姐带回来。请他继续上路,不用等我们,更不要跟来,人多不一定好救人。”
船家点头答应。唐明义翻身上马,跃下船去了。
循着赵大娘的描述,夜色中唐明义摸到了背坡村。雨早就停了,天上露出一轮圆月,透过薄云照在地上,朦朦胧胧的。月光清冷,村里一片寂静,一户亮灯的人家也没有。
唐明义记得赵大娘说,李大柱家就在李家祠堂西侧,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祠堂。这个时辰也找不到人问,但唐明义想既是祠堂,想来比普通住宅要高,便拉着马朝着视线所及最高的地方走过去。
在背坡村,李氏是大姓,祠堂就在村子正中心的位置。屋脊足有平常人家两层那么高,紧闭的黑漆大门,在黑暗里静静矗立,门上的铜环锃亮。唐明义顿足跃起站到屋檐上,朝着西边一看,果然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院子杂乱,正房的门敞开着。正常人家这个时候都关门闭户睡得正香,怎么大敞着房门?唐明义心里有了数,从屋檐上跳下来,牵着马走了过去。
虽然大门关着,但这难不倒唐明义,轻轻一翻就过了围墙进了院子。他脚步很轻,在正房里走了一圈,果然不出所料,一个人也没有。唐明义就着月光摸到一截蜡烛,打着了,仔细查看屋内。灶间里炉灰微温,看来离去的不太久。虽然唐明义有七成把握是柔然人劫走了楚灵,但从此处出去,往北往西都是柔然地界,他们会带楚灵去哪边呢?
唐明义举着蜡烛回到堂屋,在桌边坐下,桌上一盏残茶,他从怀中掏出地图,一边看一边思索。出了半坡村不远就是条三岔路,一条往北通往晋城,一条往西不远是运城。唐明义心里犹豫不定,该往哪边去追?如今只有他一人,若是错了方向,等那些人深入柔然腹地,就怕来不及救回楚灵了。他想了又想,最后勉强决定赌一把,先朝北追,若是过了一日还没有发现楚灵的行踪再折往西边。想到这里,唐明义折起地图收入怀中,刚要吹熄蜡烛,突然发现桌上有点奇怪。他把蜡烛举高了一点,偏头从侧面看过去,木桌上有极浅的几道划痕,左一道右一道的,看不出什么意思。唐明义把杯里的残茶泼到桌上,再轻轻抹掉表面的水,这下看出来了,几道划痕组成一个“北”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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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过雨,山间的土路非常泥泞,前四后三一共七名骑士护住中间一辆马车飞快得行驶在山路上。楚灵虽然很累,但在这么颠簸摇晃的马车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天马上就要亮了,从昨晚酉时离开背坡村到现在差不多六个时辰过去,他们悉夜兼程,只在凌晨最累的时候歇了两个时辰。
楚灵对面的萨仁坐在马车地板上,头枕着胳膊靠着长凳睡得正香,“她倒是不怕颠簸。” 楚灵羡慕得想。她把纱帘拉开条缝,外面是一片的树林和小山丘,看不出什么变化。突然间,一道阳光从马车右方的窗中照进来,直照在萨仁的脸上,太阳出来了,今天看来是个晴天。
“果然是在往正北方去。” 楚灵看着阳光,心里默念,不知道唐校尉有没有发现她用发簪悄悄刻在桌上的字。她听见吉达跟手下人下令时说了几次“北”这个词,那是她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柔然词,还是在柳叶渡的时候听卖烧饼的孩子说的,楚灵大胆猜测吉达是要带她往北走。现在要怎么留下痕迹让唐校尉知道她的行踪呢?
楚灵发愁得看着窗外,这时马车毫无预兆得剧烈抖动一下,车厢几乎被掀了起来。楚灵赶紧抓住窗框稳住自己,萨仁睡梦里摔倒在地上,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头重重撞到长凳脚上。“啊,” 她大叫一声捂住额头。
“哎呀你流血了!” 楚灵把萨仁扶起来坐好,拿出快干净的帕子给她捂住头,“吉达大人,萨仁受伤了。” 她对着窗外大声得说。
听见她的声音,吉达的马很快出现在马车边,“怎么回事?”
“刚才突然颠了一下,萨仁的头撞在凳子上,划了个很大的口子。”
“你没事吧?”
楚灵愣了一下,他先关心自己而不是萨仁?”我没事。”
“不知为何刚才路上有块石头,车轮正好撞上去。”吉达跟她解释道,“你帮萨仁包扎一下,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再休息吧。” 吉达说完欲走。
“哎你让马车停一下,我去河边打点水给她洗一洗伤口啊。” 楚灵急忙说。
吉达解下腰间的水囊,拉开马车门扔给她,“将就一下吧。没时间给你打水。”
楚灵无奈之下接过水囊,倒出水浸湿了手帕给萨仁擦洗额上的血渍。“你别怕,等我把血擦掉就给你上药膏,连上三天伤口就结痂了,不会留疤的。”
楚灵把血迹擦掉,刚刚涂上药膏,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楚灵心里正奇怪,吉达过来对她说,“你们俩下来,刚才马车颠坏了,要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