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殇·花叶图》繁姝落槿

1、第一章

　　当叶函宁初次踏入金碧辉煌的东宫正门时，遥见道路十余丈远处，十余根虬龙石柱将檐牙高啄的九脊殿式屋顶稳稳托起，似向天空翘首瞻顾。
　　绕过曲折雅静的回廊与烟柳掩映的小桥，提着行李的麻衣中年侍者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水畔雅舍，对身后穿天青色儒服、背着画架画具的来客道：“叶先生，那就是青茗小筑，这段时日您就暂住在那儿。要是还缺什么，就知会在下或者庆管事一声，无须客气。”来客恭敬道：“刘管事辛苦了，叶某多谢您的一路照拂！”
　　青茗小筑共有两层楼，内设竹木家具一应俱全，窗帘是上好的云影蚕丝纱，色泽湖蓝；小筑外围是青苔印绿的砖石院墙，屋前有一方缥碧色清池，内植莲藕。
　　叶函宁是今上同母妹南乐公主府中的幕僚之一，擅长丹青和笛箫，自年初南乐公主将他推荐给今上绘制皇眷朝服像后，颇得今上与老太妃的赏识，称誉其为“丹青国手”。这次他因南乐公主极力推荐，为东宫的妃嫔绘制肖像，顺便也作一些楼台风景图。
　　叶函宁吩咐随行小僮将屋子收拾安妥后，在书桌上打开东宫刘管事递交的册子，查阅了为太子及东宫女眷等人安排画像的具体时日，其中独缺了太子妃金氏一人，经询问方知太子妃因近日患了风寒，故而独自静养于静水斋中。
　　为各位妃嫔画端庄的礼服像以及日常行乐图，需要工笔细描后仔细染色，一笔一划马虎不得。因此当妃嫔们各自好不容易摆完静坐、拈花、喂锦鲤等姿态，揉着肩背离开后，叶函宁还得回到青茗小筑里，凭着记忆和草稿记录上的人物面容服饰特征，进行后续的勾勒、上色、皴染等工序。
　　这一日，叶函宁正在小院的水池前细心洗刷画碟中残余的朱砂、赭石等颜料，墙头突然飞入一个圆圆的物事，“扑通”一声落进池水中，水花顿时溅湿了他的衣衫。等那物事缓缓上浮，叶函宁定睛一看，原是一个绣花蹴鞠。
　　紧接着，青茗小筑的院门被人拍得砰砰响，外面有人大喊道：“叶先生在么？！世子大人的蹴鞠不慎踢飞了进来，请您快开门！”叶函宁一边命小僮开门闩，一边从院子里取过一根捞浮萍等漂浮物的带网竹竿，去打捞蹴鞠。
　　一个灰衣小厮先踏入院中，身后的紫衣男童也奔了进来，童稚的声音嚷道：“顺儿，快点去找呀！”叶函宁忙将湿漉漉的蹴鞠拨到池岸，抬头见眼前这男童约莫六七岁，头发柔滑乌黑，面庞玉雪可爱。小厮顺儿连忙捞起蹴鞠，捧到男童面前道：“世子大人，您看，完好无损呀。”叶函宁想：“原来他便是小世子温瑾。”
　　“不用了。”温瑾摆摆手，指着一处地面示意顺儿将弄湿的蹴鞠放下，又望向叶函宁道：“你就是叶画师吗？”叶函宁道：“正是草民。”温瑾想了想，一指小筑大门：“我现在想看看你房中的画作。”
　　叶函宁躬身道：“世子要看画，恐怕还得等上三至五日。因为礼服肖像和风景画还没有画完呢。”温瑾摇头道：“没画完的我也要看。”顺儿劝不了主人，只得让温瑾跟随叶函宁进了青茗小筑的画室。
　　温瑾让侍卫守在门口，在叶函宁的搀扶下走上青茗小筑的二楼。当他看到父王与庶母崔良娣、孟良媛等人未完成上色的画像后，拊掌夸道：“你画得真像！可惜……里面唯独缺了母妃。”
　　叶函宁躬身道：“太子妃身体抱恙，草民不能得见，也一直祝愿她能尽快康复。”温瑾叹了口气，从窗外望向对面山坡处太子妃的寝宫道：“我母妃可美了，她若经常笑就更美啦……我知道她也会作画，不过她的画和你的大不相同，也不肯教我。”叶函宁陪笑道：“不知在下何时有幸，能一观太子妃的笔下画作？”
　　温瑾摇了摇小脑袋道：“不，我母妃作画不使用画笔的。嗯，你猜猜她是如何画画的？猜对了有赏！”叶函宁笑道：“莫非她用手指蘸颜料作画，或者是泼墨作画？”温瑾得意道：“就知道你猜不准的。因为她呀，是用干枯的花朵、枝叶、羽毛等物来黏贴拼画。我问母妃那些拼画是怎么做的，奇怪的是，她一直不肯教我。”
　　童言无忌，叶函宁指间的毛笔差一点落地，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太子妃居然喜欢以花叶拼画？……以前的某人也是这样……
　　画师瞥见侍卫远远守在楼下，便俯身在一脸稚气的温瑾耳边道：“世子，其实花叶拼画也没什么难做的。”温瑾奇道：“叶画师你会吗？”叶函宁颔首：“在下自然会。不过这个秘法，我是不会随便透露的。”温瑾起了兴致，央求道：“你教教我吧，我会把父王母妃赐我的一些好东西转送给你的。”叶函宁道：“那世子必须拜叶某为师，立誓学画期间必须听话，否则在下不敢赐教。”温瑾伸出肉乎乎的小拇指，笑道：“好，那我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接下来，叶函宁先教温瑾构思自己想要画的意象，再去采摘园内各种花叶，自己总结它们的形状与色彩：如叶分卵形、羽状、掌形、条状，色有嫩绿、墨绿、深红、紫红、藤黄等；花则分单瓣重瓣，姿态万千，色彩缤纷。然后，将采撷的花枝叶自由组合，摆成对应的鸟兽虫鱼，若要黏贴到花枝上，还得通过把它们晒干或蒸干的程序。最后是施加金银粉的工序。
　　七日后，两张较精致的花叶图完成，并由初学者将它们带到了太子妃金氏的静水斋。
　　金妃盯着画怔忪了好一会，询问一旁面露得意神色的温瑾：“这画是谁教你的？”温瑾撅起嘴，提高了嗓音：“当然是孩儿自创的！”金妃摇头严肃道：“瑾儿，好孩子不应该说谎。还不说实话？”温瑾觉察她的声音不怒而威，便涨红了小脸：“是，是青茗小筑的叶画师教我的，不过他提供了方法，图画的拼贴是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亲手完成的。”
　　金妃朝他举起一对大拇指，微笑道：“我儿真了不起，是母妃误会你啦。沫儿，去拿一些点心，带世子到院子里玩去吧。”“诺。”贴身侍女领命而去。
　　金妃有些狐疑，对一旁的小仆安平道：“叶画师？……他是何人？”安平道：“此人是南乐公主的幕僚，名叫叶函宁，年近三十。他最近搬到青茗小筑，这段时日为东宫众位主人依次作画，因娘娘身体抱恙，殿下怕打扰娘娘，命属下们暂时不用告知您。”
　　金妃蹙眉疑道：“叶，函，宁？……安平，晚膳之后，你请叶画师来静水斋一坐，就说本妃想询问作画的事宜。”
　　待人们走后，她望着轩窗外的山水楼阁，轻轻叹了一下。
　　失落的时光，仿佛还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