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窥雨》非期而然

6、第 6 章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掩饰得不够好，让裴溟发现了什么，忽然裴溟就不再跟他说女朋友的事了。

　　裴溟也变了，再次见面时他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有城府，他的情绪不再外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会跟他说一些私事。

　　兄弟间的距离骤然变远，他们又回到了过去那种难得聊一次天，聊天也只聊学习和工作的相处模式。

　　所以即使裴濛很想知道裴溟和他女朋友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识趣地没有询问。

　　“裴溟女朋友”这个话题彻底消失，之后三年都没有再被提起，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甚至裴濛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她。

　　毕竟三年的时间，又是最忙碌的高中时期，每天都被课业和训练塞满，他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其他事情。

　　然而他以为只是他以为。

　　那天猝然在别墅见到她本人的刹那，遥远尘封的记忆瞬间呼啸而至，他如同被雷击中，直接失了语。

　　存在于幻想中的女生居然就这么直接地出现在他眼前，原本脑中模糊的幻影忽然就有了明确的面庞和身形。

　　原来他们还在一起。
　　原来她真的有裴溟说的那么漂亮，那么夺目。

　　原来自己一点也没有忘记她。

　　强烈的冲击过后，被他强行压制和掩埋在心底的卑劣想法再次破土而出。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过了三年，他依旧对她好奇。

　　依旧对她向往。

　　依旧渴望感受她给予裴溟的那种独特又专一的、让裴溟都愿意为之改变的爱。

　　可是她对他说：“你不该对你哥哥的女朋友这么好奇……”

　　她说得是对的。
　　他确实不该对哥哥的女朋友这么好奇。

　　裴濛睁着眼，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头顶的床板。

　　此时已经深夜，宿舍熄了灯，窗外也万籁俱寂。

　　在一片昏暗和寂静中，裴濛缓缓抬起右手，覆上心口。

　　他能感受到久违的不甘和不满在里面翻滚。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他以为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可以用平和的心态面对一切了。

　　原来没有。

　　心里的缺口一直存在，从来就没有被抚平过。

　　他也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接受和忍耐之外，毫无办法。

　　覆在胸口的手攥起，裴濛闭上眼，长长地呼了下气。

　　就在这时，寝室门口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

　　门把手被人用非常慢的速度转动，转开后门又被很轻很慢地推开，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但因为寝室里极度安静，所以再小的声响也变得非常清晰。

　　裴濛侧头看向门口。

　　只见来人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转过身，缓缓把手里的背包挂到上铺的床角上，他的每个动作都放到最轻，生怕吵到其他舍友。

　　是江洱。
　　那个女人的弟弟。

　　内心挣扎一瞬，裴濛坐起身，压着声道：“江洱。”

　　江洱一顿，看向裴濛：“都快一点了，你怎么还没睡？”

　　“刚忙完，准备睡了。”
　　裴濛又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江洱随口道：“见了个朋友。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上床了，太困了，我也要睡了。”

　　裴濛道：“我今天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你姐姐了。”

　　“哦，正常，她经常出去应酬。”

　　“能问问你姐姐叫什么名字吗？”

　　怎么就这么在意他的马甲？
　　江洱面不改色道：“江耳。”

　　“哪个er？”

　　“耳朵的耳。”
　　江洱又道，“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姐姐很感兴趣的样子，怎么，才见过她两次就喜欢上她了？”

　　“当然不是。”
　　裴濛的声音非常镇定，“我只是听到有人喊她耳耳，所以顺口问一下。你们姐弟俩的名字居然同音，这种起名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

　　“哦，你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裴濛摇摇头：“没了。”

　　“那晚安，我睡了。”说完，江洱爬到上铺，悉索几声之后，就没了声响。

　　窗外的天愈加黑了，白雾爬上窗户。
　　熟睡的舍友开始打起了呼，在打呼声和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中，裴濛再次躺回床上。

　　这次他闭上眼，试图入睡。

　　入睡前，他想，原来他向往许久的人叫江耳。

　　耳，应该取的是倾听的意思。

　　好温柔的名字。

　　至少，知道她的名字是可以的。

　　-

　　江洱并不知道裴濛到底在想什么，但裴濛对他马甲的执着令他感到怪异。

　　当面问不出结果，居然回来了又继续问他。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知道自己马甲的名字？

　　想不出所以然，江洱只好暂时把这件事先放一边。接着他打开手机，登录小号，果然，又有新消息来了。

　　【-：裴溟带你去了吗？】

　　【er：嗯。】

　　【-：怎么样？】

　　【er：裴溟应该是想拉拢他，跟他合作。】

　　【-：他呢？什么反应？】

　　【er：不能确定。】

　　【-：能不能看出他们的关系怎么样？之后他们还有什么安排吗？】

　　江洱蹙起眉，打字道：【才两天能看出什么。还有，我不是你的手下，没必要事事跟你汇报。】

　　给他发消息的人是裴溟的竞争对手之一。

　　裴家内部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但这几天忽然全部沉寂了下来。

　　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落到了裴濛身上。

　　所有裴家人都知道，作为裴万钧原配的孩子，裴溟和裴濛的地位天生超然。
　　——他们一满十八周岁就会自动继承部分的裴氏股权。

　　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待遇。

　　裴溟现在已经强悍到可怕的地步，裴万钧又器重他，如果再得到他兄弟的帮助，那么基本就没人能跟他抗衡。
　　除非使用非正常手段。

　　所以裴濛的态度在此刻就至关重要。
　　他到底入不入局、入局之后是支持裴溟还是跟裴溟对上或者是自己单打独斗，以及有没有可能把他争取过来，这些都是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但裴溟那边他们不敢试探，裴濛他们也不敢接近——没人敢越过裴溟去接触他的弟弟，于是不少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江洱的头上。

　　在他们眼中，江洱是唯一能够从裴溟那得到有效信息的人。

　　可知道归知道，他们根本找不到联系他的渠道。

　　因为裴溟只要带他出去，就一定会守在他旁边，或者派人守在他旁边，他们根本接触不到他。

　　这个“-”还是很早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加上的，那时候裴溟看他看得也没现在这么严。

　　不过对于“-”发来的消息，江洱基本已读不回。

　　没别的原因，就是不值得。

　　或者说裴溟目前所有的竞争对手都不值得让他冒险跟裴溟作对。

　　这两天回“-”的信息勤快了点也是因为江洱本身就在关注裴濛，大家目标一致，那就当个临时队友，互相交流一下情报。

　　仅此而已。

　　【er：你最好也能给我提供点有用的情报，否则少来问这问那。】

　　发完，江洱直接关掉手机。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闭上眼睡觉。

　　-

　　第二天早上，江洱刚睁开眼就感到一阵眩晕。
　　他试图坐起身，但酸痛的肌肉让他浑身都使不上力气，眼睛里的水分也像蒸干了一般，又酸又涩，呼吸时喉咙里仿佛有团火在烧。

　　他发烧了。
　　江洱很快作出判断。

　　他不意外，甚至已经习惯了。
　　他从小体质就不好，比一般人容易生病，所以母亲才会送他去学跳舞。跳舞确实改善了他的体质，但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没让他再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地生病。

　　这几天他又是熬夜，又是穿那种没几片布料的衣服吹夜风，一番折腾下来，想不生病都难。

　　看着明亮又毫无动静的寝室，想也知道舍友们肯定都出去了。

　　没人能求助，江洱干脆闭上眼，继续睡觉。

　　发烧而已，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这么想着，他拉高被子，把半张脸都埋进里面。

　　时间一点点过去，快到中午的时候，枕头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江洱一动不动，直到震动声第二遍响起，他才摸索着拿到手机，接通电话。

　　“喂，哪位？”

　　“你嗓子怎么了？”

　　江洱一下就听出了裴溟的声音。
　　他闭着眼道：“有点感冒。”

　　“你现在在宿舍？”

　　江洱：“嗯。”

　　“你现在去北门，我马上到。”说完，裴溟挂断了通话。

　　江洱：“……”
　　什么马上到？到他这来干嘛？不是说今天要飞法国吗？

　　本来就头晕目眩得不舒服，一想到外面毒辣的太阳和又热又黏的风，还没出去呢，江洱就已经开始感受到痛苦了。

　　但没办法，他还是坐了起来。
　　下床的时候腿还一软，差点摔了，他在下铺坐了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裴溟在他刷牙的时候又打来了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江洱随口回了句马上，然后不等裴溟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就你会不听人说完话就挂电话？
　　我也会。

　　江洱半阖着眼，继续慢悠悠地洗脸刷牙。
　　也不是他故意慢悠悠，而是发烧的时候人实在不舒服，一快就觉得头晕，所以等他洗漱完又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

　　裴溟倒是没再催。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催？他只要舒舒服服地在车里坐着，而自己却要顶着大太阳去校门口见他，不鸽都很不错了。

　　江洱一边腹诽，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北边校门走。

　　江城大学一共四个校门，北边的校门是距离宿舍区最近的一个。
　　不过江大的占地面积实在太大，即使北边大门已经是最近的，江洱走过去也还是花了十来分钟。

　　高悬的太阳散发着毒辣的光芒，连空气都被晒得扭曲。

　　好不容易走到校门口，江洱把手挡在额前，看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江洱抬脚朝车的方向走去，才靠近，车门便自动打开，他坐了进去，立刻被里面的冷气激得抖了抖。

　　裴溟道：“把空调关了，换气开起来。”

　　司机应了声。
　　很快，车内温度上升，没那么冷了。

　　裴溟伸手覆上江洱汗湿的额头，他微蹙起眉：“你在发烧。吃药了吗？”

　　江洱道：“没。”

　　裴溟问司机要了小药箱，从里面拿出一板胶囊递给江洱：“现在吃。”

　　江洱别开头：“用不着吃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怕苦？”

　　“当然不是。”
　　江洱振振有词，“一生病就吃药很不好，容易产生抗药性，以后吃药就不管用了。”

　　“生病的时候不吃什么时候吃？”

　　江洱还要说话，裴溟却忽然伸手托住他两边腋下，把他整个人托起后抱到了腿上。

　　裴溟道：“这个胶囊颗粒小，很容易吞下去，不会卡喉咙。”说着他掰了一粒送到江洱嘴边。

　　江洱垂眸看了眼，好像确实没有寻常的胶囊那么大。
　　他皱着眉含住，下一秒，装着温水的水杯也被送了过来，他就着裴溟的手喝了几口，吞下了药片。

　　“几秒钟的事情拖这么久。”
　　裴溟伸出大拇指抹掉江洱嘴角的水渍，“费劲。”

　　江洱没有作声。

　　裴溟把水杯放到一边，接着手又伸到江洱领口的扣子上。

　　江洱一把抓住裴溟的手腕，皱着眉道：“我在生病。”

　　裴溟挑眉：“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江洱跟裴溟对视，因为发烧而微微泛红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着裴溟过往的行径。

　　裴溟冷哼一声，挥开江洱的手。
　　他一言不发地解开江洱的衬衫，接着又掀起里面的白色打底衫，一并脱掉后扔到旁边的座椅上。

　　然后他把江洱往怀里一按，长手一伸，拿出一支药膏。

　　清凉的薄荷味药膏被挤到江洱背上，裴溟沉着脸，不怎么温柔地用掌心把药膏推开，直到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他才放轻力道。

　　“我下午两点的飞机。”

　　江洱脸埋在裴溟胸口，很轻地“嗯”了声。

　　“本来是想你陪我吃顿饭的，下次吧。”

　　江洱又嗯了声。

　　裴溟手上用力：“说点别的。”

　　江洱缩了下肩膀：“我等你回来。”

　　裴溟满意了，手上的力道再次放轻：“等我回来给我跳支舞吧，就跳《洛神》，我想看。”

　　江洱睁开眼，目光微怔。

　　《洛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