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凉天》任如意

5、老太太苦夏，二夫人讲茶

　　转眼间到了六月，稍有些根基的人家或是去山上、或是去湖边避暑去了，向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愿来回挪动，只在家里挑剔饮食。
　　八宝鸭、梅菜烧肉、五彩酥鱼，干贝琵琶虾、这些向老太太平日里爱吃的，如今看一眼便嫌油腻，只跟三个媳妇说苦夏、吃不下东西，又要从自己的体己拿出几两银钱来、向三个小厨房要些家常菜换换口味。
　　三位夫人哪里会收这几两银钱，大夫人看了觉得生气刺眼、二夫人不过淡淡一瞥、三夫人咯咯直笑、回屋去当笑话儿讲给丈夫听。
　　晚间老太太桌上便摆了三个媳妇送来的菜。
　　大房送了金丝酥雀、酿佛手卷，二房送了西湖莼菜羹、清炒鲜豆苗，三房送了滑溜贝球、素炒鳝丝。向老太太居中端坐，三位夫人在旁布菜。因向老太爷喜欢一人在书房自斟自饮，向老太太吃饭便不讲究“食不言”，人年纪大了，便不用再受人约束，喜欢边吃边说、顺便用筷子指指点点。金丝酥雀、酿佛手卷太过甜腻，吃了嘴里不清爽；西湖莼菜羹、清炒鲜豆苗太过寡淡，食之无味；滑溜贝球、素炒鳝丝都是河鲜海味，闻着腥气。一边嫌弃一边吃，六个菜也没剩下许多。吃完了漱口、拿巾子抹了嘴、端起茶杯来老太太又说既然家里做的不合心意，又要叫大丫头水仙摸出银子来从麒麟阁请大厨子进府做几天菜。
　　几两银子尚且不够大厨一天的工钱，麒麟阁是抚台夫人的本钱，据说由返乡的御厨主理，真正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颗莱菔也能做出许多花样来。又有抚台夫人的背景，自开业就财源广进、客似云来。麒麟阁的大厨请来一天坐席面，使银子即可。天天在家里做菜不是花不起银子，麒麟阁的掌柜也不会答应。
　　大夫人张氏听了这话气的肝疼、心中暗恨，只皱眉不语。向家在饮食上最能琢磨的是二夫人田氏，二夫人关起门来怎样吃谁也管不着，花的都是自己的嫁妆，可看她孝敬老太太这两盘菜，别说什么巧思、连配菜都没有，只用盐调味。二夫人说因为从小信奉三清，口味清淡，只喜欢吃些菜蔬本味，调料、配菜装饰太过反而失了味道。她既这样说了，老太太又能拿她如何，只说自家年轻时也口味清淡、每餐不过一荤一素一汤，如何节俭朴素度日，现在老了，舌头仿佛也老了，为了儿女，自家更要保养身子，这才挑拣了些。
　　三夫人赵氏最是娇憨，劝慰向老太太，“母亲这是有了胃火，不如请大夫来看。前几日老爷不知在哪里珍馐美味吃积了食，回到家中便什么也吃不下，唬地我忙请了大夫诊脉，几副药下去便开了胃口，现在又胃大如牛了。”
　　老太太听了不喜，又因为偏疼小儿子向怀祥，不好说什么，便拿眼去看水仙，水仙最能体会老太太的心意，忙推说天热，熬药喝了更要败坏胃口。
　　二夫人田氏立即劝老太太喝莲芯茶，又枚举了莲芯茶的好处，医家、道家的经典书籍都有记载，说吃它去肠胃燥气；民间也有夏日要吃“苦”味的说法，说吃它不上火；莲，花之君子者也。三太太赵氏听了这句连忙接上“我在家时少读书，这句，我是学过的‘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二嫂，我可有背错？”
　　大夫人差点笑出声来，只得喝茶掩饰过去。亏得田氏长年累月做出一副淡淡的样子来，说出话来却能噎地人心肝痛；她既然无欲无求，同二老爷过得都淡、也就什么话都敢说了；况且田氏是在家的女冠，靠着长春宫妙然真人，谁能把她如何。
　　三夫人想起丈夫这几日总是抱怨老太太不肯多补贴银子让他出去游学，几个关系好常吃酒的朋友宴请也不好总去了，大家轮流做东在麒麟阁开席面，老太太不掏钱，花自家积蓄、岂不是肉疼。“二嫂，我也有些苦夏，若是喝了莲心茶还不见效，还有什么法子呢？”
　　“不嫌苦，便喝黄莲泡水，最见效果。下次三弟再积了食，你也不忙请大夫，让三弟一天喝上一壶，连喝上三天就吃得下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