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凉天》任如意

4、以猫喻人二夫人教女

　　“你看鸳鸯只是玩物，我看它却是身边离不开的伙伴。”二夫人摆弄着夏露为鸳鸯新作的铃铛璎珞，不去看女儿，“鸳鸯虽然是只猫，可也有自己的脾气性情，别人待它好不好，它心里是知道的，待它差的，它自然不理睬，待它好的也不是一味贴上去，要看自己的心情喜好。你看着它温顺柔和、会撒娇缠人，但它骨子里却是傲慢任性的独行客。不是说喂些鱼虾便能收买的，想和猫相处得好，便要宽容待它、尊重它的心思，还要它和你投了脾气，和待知己也没什么分别。”
　　二夫人确实爱猫，猫的项圈便有金玉宝石的；怕它走丢，颈上的铃铛系了三个；活虾、鲜鱼子的喂着，冬天河鲜少些，多喂淡鱼干和牛乳。二夫人喜欢老庄的《逍遥游》，自知身为女子无法逍遥，又嫁给二老爷这样一位古板君子，游也是游不成了。她养着鸳鸯，看它上墙上房，晒着太阳，眯缝着眼欣赏着远处的青山和那朵朵白云，一看便是半天。猫在看风景，她在看猫，她觉得猫比风景还好看。它是如此的灵活跳跃，自由自在，不爱被人约束，即使是被人抱在怀里，倦了也要挣脱出来；它的毛皮是那样光亮整洁，它的身体线条是那样完美流畅；没有人喂养，它也能生存，它会自己去寻觅食物。人说猫也是贼，偷食梁上腊鱼、腊肉。即使不吃这些，离了人也饿不死它，耗子、小鸟猫都能抓住，自家养的鸳鸯更妙，还会游水抓鱼。这样自尊自立的动物怎么不让人喜欢。至于世人怎样要求它，猫是不理会的，灭鼠是天性，却不是为了旁人的需要。若是做人能像做猫一样，二夫人心中才能顺畅。
　　这些想头却过于惊世骇俗，不是自己女儿再也说不出口，二夫人捏了捏女儿的小嫩手，看着女儿惊呆的模样，抿了嘴却还是笑了出来。
　　“你是想关起门来，顺心顺意、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呢，还是想看人脸色、揣度人心情、小心谨慎说话做事，被人赞许花团锦簇的过日子呢？你做的再好也不可能取悦所有人！”
　　睎姐儿想了又想，能不看人脸色、受人指使摆布自然好，可是人一生又怎能随心所欲呢？这么多规矩、礼法约束着，人又怎么能跳出世情呢？父亲的期许比那《女四书》还要紧上几圈确实压得人透不上气来，可学里女先生也说过女子娴静才好，还说有些地方的人家，生了女儿便修高高的绣楼、窄窄的楼梯、几个丫头婆子伺候，天天刺绣裁衣、除了父母再见不到外人。
　　睎姐儿曾随母亲去长春宫进香，北偏殿里有一幅三霄娘娘的绣像，用上千种颜色的绣线、十几种绣法、花费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才绣成。绣像不是一个人完成的，听洒扫的道姑讲，是南方水乡一户人家里的两姐妹自幼体弱多病便寄名在三清门下，自从家中供奉了三霄娘娘身子便不那么娇弱了。两姐妹发愿要斋戒食素、静心寡欲来绣三霄娘娘的等身像，四年间没下过绣楼才绣出这幅精妙绝伦的三霄娘娘绣像来。
　　北偏殿因供奉这幅绣像，是不许进香的，只供奉鲜花鲜果。看过这绣像的夫人小姐都要赞一声绣娘心诚手巧，不愧是南方姑娘的技艺。母亲却因为这绣像从不进北偏殿，也不让睎姐儿再去。
　　红霞私下告诉睎姐儿原由。
　　即使两姐妹自幼体弱多病，除了五谷蔬果、也要吃禽肉鱼虾，每天傍晚游园半个时辰疏散才好。天天拘在绣楼里饮食寡淡，连口肉汤都喝不到，阳光都见不到，只忙着绣活，几年下来眼睛看东西都要模糊了，身体能好起来才怪。按红霞的想法，这两姐妹比乡下佃户家的女儿都不如，佃户家的女儿可以和同村玩伴上山下田，在太阳下面边做活边聊天，再怎样劳累辛苦，年节总能吃上几口肥肉，喝上半碗油汤。南方绣件再怎样细致精美，也是囚牢中女囚手中出来的，有什么好看的的呢。
　　大姐姐看了绣像也说这样的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比笼中鸟还要可怜。鸟儿在笼中虽不能飞，却也几个小丫头照顾着，晴天挂在廊下也可以透透气、晒晒太阳，有时大姐姐在小花园里玩也要带着鸟儿，时不时逗小家伙儿叫上几声的。
　　大姐姐今年十五岁了，大伯母正在相看人家，得空便把大姐姐拘在身边说是要磨性子，有时三姐妹在大姐姐房里玩被大伯母看到，还要叹上几声，说以后嫁人再没这样自在。
　　祖母常说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母亲说了，家里的佃农最能吃苦，一年四季不得闲，冬日还要干杂活，收成好了混个温饱，收成不好卖儿卖女也难填补窟窿。
　　睎姐儿心中好像明白了那么一点儿，虽然说不清楚，但是慢慢琢磨她总是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