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凉天》任如意

1、向老太太痛说家史

　　虽说哪朝哪代世人都是重男轻女，生男弄璋、生女弄瓦，甚至弃女、洗女，但北镇向家自诩诗书传世乃是礼义之家，奉行祖训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传承百年谁知竟成今日孙辈无男丁的尴尬局面。
　　向老太太刚办完花甲寿宴，送走宾客，看着满堂儿女，站在下首的亲孙辈竟无一个男丁，不禁悲从心来，望着庭前茂密的石榴花树深深叹息。
　　二老爷向怀德最是孝顺，忙起身：“母亲，可有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我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所求，自我十六岁入这个门，上敬姑婆，下抚子女，操持家务，不说做得有多好，可总算留下你们哥儿三个为你们成家立业，谁想到至今竟没有一个男孙传承向家香火，可叫我怎么去见向家祖宗？”说罢，向老太太连连拍桌。
　　儿子儿媳听到一半哪里还坐得住，都起身垂手立在一旁，三个外孙子也早在老太太叹息那一刻便借着向外祖父讨教功课的由头逃遁而去，平时最讨巧的孙女黎姐儿更是一言不发、使了个眼色便领着两个妹妹睎姐儿和琪姐儿行礼退出。
　　一时间无人说话。大老爷向怀维是有名的惧内，被大夫人张氏泰山压顶一般，听张氏的话如奉圣旨，自然不敢说张氏的不好；二老爷向怀德一副君子模样，张口闭口皆是圣人先贤、儒道老庄，连带二夫人田氏也无欲无求、不理俗务，面目淡然得轻烟一般，自然不好推说媳妇的不是；三老爷向怀祥自少年时便顽劣非常，如今也是不成体统只喜玩乐，恰三夫人赵氏军中出身，骑马射箭、打猎冶游样样在行，两夫妻投契得很、恨不得八拜结交成生死兄弟，自然也不在乎夫人没生男丁。
　　小丫头们早就溜去廊边，只余几个大丫头躲在角落里影子似的，连呼吸都轻了，生怕碍了哪位主子的眼，被发落一通岂不是没脸。回娘家给向老太太过寿的两个姑太太对视一眼，忙上前劝慰母亲，大姑太太容长脸，眉毛弯弯，一双笑眼，四十多岁的人说起话来还清脆入耳、最会做脸面，“娘亲别急，先开花后结果也是有的，娘也是先有的我才有的三个弟弟，少溪吴同知的夫人崔氏也是长女十四岁了才有的小少爷，满月宴恰巧和同知夫人的四十寿宴在一天，大嫂今年才三十八，说不得”向老太太皱着眉头拉过大女儿，看着女儿袖子上的密密的绣着金线云纹，腕子上的通透翡翠也是新样子，便知道女儿如今是愈发阔了、心里有些得意。“你倒是会宽我的心，我的女儿样样争气，嫁到夫家都是次年生子，我挑的媳妇到是样样整齐，可再整齐也不如肚皮争气，生出孙子来才是我向家传人。”
　　听到这里，大夫人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母亲不必烦忧，我许是前世不修到现在都没有儿子，也是愧对大爷，若不是祖宗规矩四十无子方能纳妾，我早就抬回几个人品模样好的来给大爷开枝散叶。现如今大爷无子，我也是羞愧得很，恨不得下堂求去，给能生儿子的腾挪地方，也不枉我同大爷夫妻一场了。”说着便身子一矮跪在地上，拿眼斜着去看大老爷向怀维。
　　向怀维被这一看是走三魂丢了七魄，慌忙上前来“我半辈子庸庸碌碌，也不是有德之人，得配这样的夫人三生有幸，有没有儿子有甚重要，夫人快快起身，地下凉得很，切莫冻到。”说着竟顾不得一屋子人径直扶着大夫人张氏起身坐下，方才转过身来向老太太连连告罪。
　　大夫人头插如意玉花卉嵌珠宝簪，身着桃红四地云纹真花缎罗袍花缎，斜坐在椅子上以帕掩面，柔弱似疾风下的桃花树，倔强又似烈日下的杨柳枝，不由得大老爷心中七上八下好不焦急。
　　二老爷一肚子圣贤书自然看不得大哥这副模样，又不好指责长兄，只转过头去皱眉不语。三老爷向怀祥见状嬉笑道“娘莫急，儿子还不到而立之年，赶明生十个八个男孙给您了老人家，您老人家还怕吵的慌呢，又何必提前伤心难过。谁还能没儿子不成！”
　　看着三个儿子各自形状，向老太太噎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盯着新摆上的花开富贵屏风看了半刻钟才缓缓说道：“你们父亲和我也不是那眼里没有孙女只爱孙子的人，三个孙女也是从小如珠如玉的疼爱着，真正的千金小姐一般教养。你们祖母年轻守寡只得两个儿女，一家子苦苦挣扎才维系住向家长房嫡枝的体面。向家在北镇诗书传家也有百年，难道在我的孙辈竟要向旁支过继不成？你们父亲信奉清静无为，我是个俗人，只想早日看到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