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诺》秦芸蔓

4、第四章

　　赵婕妤的香凝宫很有江南风味，亭台水榭，烟波浩渺，我接过谢儿递过来的团扇轻轻扇着风，一路三环九绕地来到正殿。
　　赵婕妤虚弱地躺在床上，唇色惨白，看上去好似一朵刚经历风雨摧残的小花。屋里放着一块巨大的冰石，两名宫女手执团扇在一旁轻轻扇着，所以，即使在盛夏，这里也清爽宜人。
　　倒是比我会享受，我随便坐下，看着赵婕妤。
　　“妹妹身子如何了？”
　　她忽地睁开眼，看向我的目光里射着寒光，“你来做什么，还想再打我二十板子吗……？”
　　我笑，“妹妹这就言重了，本宫前段时间是一时冲动才对妹妹你大发雷霆，只是后来，皇上给本宫的那一巴掌让本宫彻底醒悟，后宫啊，还是和睦些为好。这不，本宫今日专程过来看看妹妹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她得意地笑笑，“我记得，那日我虽然几乎昏迷，但皇上给你的那一巴掌我倒是听见了，清脆响亮。”
　　真是个不知进退的女人，我心想，面上却仍旧笑脸盈盈，“难为妹妹还记得，那一巴掌打的我这张脸红肿了好几天呢。”
　　赵婕妤笑的更猖狂了，“现在你也应该知道皇上究竟爱谁了吧，皇后你呢，横竖不过当年旧爱，我们这些年轻的，才是皇上真正喜爱的。”
　　我点头，不置可否，“妹妹说的是，红颜易老，恩情易逝，当年再浓的感情也经不过岁月的磨砺，本宫虽与皇上少年相识，但他，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他了。”
　　听我这样说，赵婕妤也有几分动容。
　　“听前殿传来的消息，西域派特使过来朝拜，带了许多西域歌女献给皇上，好像，皇上全部欣然笑纳。”
　　赵婕妤的脸色又变得惨白一片。
　　到底定力不够，“希望妹妹能够好好保住现在的恩宠，自求多福。”我看一眼她的小腹，“本宫是在愧疚，那日之后，因为那二十大板，妹妹好像，从此再不能生意了呢。”
　　“其实原本滑胎只是一件小事，妹妹以后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可那二十大板，着实太重了些，本来皇上是不想让妹妹知道这个噩耗的，只是本宫想，妹妹还是早些知道实情的好，免得日后更加伤心，本宫深切知道妹妹的心情，因为本宫也这样。”
　　“你猜，皇上还会不会爱你？”
　　心里有报复的快感在疯狂叫嚣。
　　历寻，只要有我在你的后宫里，你便一日不能拥有属于你的孩子。那些女人，我会一个一个慢慢收拾，让她们变得和我一样。
　　可怜又可悲，自私又恶毒。
　　呵，都是你造成的。
　　赵婕妤的手死死抓着锦被，她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疯狂大叫起来——
　　“沈归诺，都是你害的，你害的我永远都不能有孩子，变得和你一样，你满意了！”
　　“这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进宫两年来从未对你出言不逊，见到你就安分行礼，你还想要我怎样？”
　　“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个女人，你以为我喜欢后宫的尔虞我诈，一直以来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出事端，可最终还是变成这个样子！”
　　她掀开锦被从床上跳下来，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向我砸过来，我不躲不避，额头被茶杯砸中，慢慢流出血来。
　　“娘娘！”谢儿见我受伤，想要冲上去，却被我拦住。
　　鲜血流入我的眼睛，刺刺的痛，赵婕妤还在扔东西，好像要将这个香凝宫闹的天翻地覆。我用帕子擦擦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就像六年前的那个我。
　　那时我也是这样，无法无天地胡闹着。我掀翻桌椅，用茶杯砸所有人，甚至有一次砸到了历寻的头上，我虽然心疼，却强忍着不去关心他。他一直微笑得看着我，看着我做每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等我砸累了，哭晕了，他就走上前，将我拥在怀里，轻声安慰我。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知道他会毫无保留地包容我。
　　只是现在，我不敢了。
　　我真的不敢了。
　　我害怕，等我闹过哭过，剩下的，只有我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历寻。
　　他给予了我一场如梦般美丽的曾经，让我更觉得，什么叫现世苍凉。
　　“怎么了？”
　　一阵声音将我从回忆里唤醒。
　　赵婕妤不知何时哭累了正靠在床边，我讷讷地站在一边，像个傻子。
　　历寻小心地将赵婕妤抱起，眼风瞟向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额上的伤口，只知道，他始终很平静。
　　他将赵婕妤抱上床，神情温柔，声音是脉脉含情，他说，缘音，别害怕，朕会一直陪着你。”
　　他说，他会一直陪着她。
　　我看着他的样子，慢慢和记忆里那个少年重叠在一起。
　　他们，是那样的相同，又是那样的不同。同样的眉眼，不一样的心。
　　赵婕妤终于安静了下来。
　　历寻终于看向我，他说，“皇后怎么来了？”
　　他说，“皇后请回吧，赵婕妤要休息了。”他没有看我，只低头看着赵婕妤，眼神关切好似余光里都看不到我。
　　我点头，弯腰行了礼，“那皇上好生照顾妹妹，臣妾告退了。”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过。
　　我也从未想到，我会有一日，如同今日这般，灰溜溜地离开，在历寻和另一个女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