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诺》秦芸蔓

3、第三章

　　我闻到了淡淡檀香的味道，它在我的梦里氤氲不散，我抬手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感觉喉间满是破碎的疼痛。
　　我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宫殿上方层层的横木，我努力开口，“谢儿，给我，倒杯水来。”
　　谢儿沉默地扶起我，我半睁着眼喝完水，然后，视线看向他处，便看到了历寻。
　　“皇上，”我牵起一抹笑，想下床请安，“臣妾不知皇上大驾光临，实在是该死。”
　　他将我扶住，声音有些微的哑，“皇后身体不适，请安便免了吧。”
　　“谢皇上。”我又沉沉地闭上眼。
　　“怎么身体成了这副样子，”他放下水杯，“今早不是才说你身体不错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晕倒了。”
　　“恐是夏季天气太过炎热，身子有些乏力罢了，”我仍旧没睁开眼，“对了，婕妤娘娘受了伤，皇上为何不在香凝宫照顾她，反倒，来了臣妾的锦云宫？”
　　“朕已为她安排了御医。”
　　“这样。”我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他接过话茬，说，“让朕好好陪陪你吧，好久没有认认真真看过你了。”
　　只这一句话，又牵起了脑海中尘封的回忆，是啊，五年了，我也已经五年没有好好看过你了。但每到夜半，我总会想起你，想起你清冷的眉眼，想起第一次见面你送给我的糖葫芦，想起我总是谨记师父的教导相信随便送人东西的都是坏人，所以我毫不客气地给你一个飞脚，然后你的右眼盯着一处乌青半个多月。
　　你曾对我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别人好心送你糖葫芦还被你踢。
　　我总是很愧疚，但却故作嚣张，大声地反驳，谁让你无缘无故送我糖葫芦的，我师父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至今记得，你送我糖葫芦的那一刻，阳光正好，你那时还只是个半大小子，眉目间已有凛然贵气。我一身粗布衣衫，张扬的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也不怕。
　　那时，你十六岁，我十二岁。
　　你看，你我的初次相遇我都记的这般牢固，你呢，你大抵是忘了吧。
　　“皇上政务繁忙，还是请回吧，臣妾身体不适，便不恭送了。”
　　我没有听到他起身，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的背影良久。我咬住被角，恍然想起自己十四岁时写给历寻的小情诗，那首小情诗被我仔细誊抄在绢帕上。
　　我也是第一次，娇羞地看他，然后不好意思地跑开。
　　语言虽稚嫩，却字字真心。
　　我听到历寻轻轻的呼吸，然后他站起，道，“随你意。”
　　我又转回身看着他的背影，我已不知，这是第几次看他从我眼前离开了。
　　有时，他或怀中拥着新近得宠新近得宠的妃子，或如现在这样目不斜视地离开。我默想，历寻，若你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定不离开。我生命余下的五年，我们好好相爱。
　　只是，你没有回头。
　　是在这一刻，我决定放下心中经久的执念，我爱的太累了，你却爱的太广博，你爱这后宫所有的女人，你爱你的朝臣百姓，而我的心里，却只有你。
　　“谢儿，”我轻唤，“去打开那个暗格，从下往上数的第二个隔间，里面有一封信。
　　她熟练地打开暗格，将信递给我。
　　我看着那封信，想起八年前，也就是我十四岁的时候，我执意要跟着历寻来到锦陵，他已告诉我，他是幼年登基的皇上，他的国家，名叫锦盛。我临走前，师父悄悄递给我一封信，他说，“归诺，若有一天你想回来了，就打开这封信。为师生性爱自由喜好云游四方，到时，你便照着这封信中的法子找到那个人，他会带你找到我。”
　　我曾经多次嗤之以鼻。
　　如今，却又不得不用它。事到如今，我也只剩下它了。
　　只因，爱已残，情已断，泪已干。历寻他，伤我太深。
　　“娘娘，这是……”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一封信，这信中有治疗本宫痼疾的良方。”我信口回答，既然要离开，那就不能留下丝毫漏洞。
　　“什么药房？”谢儿好奇地探头看。
　　“你先出去，我自己看就行了。”我冷下脸，只是太过苍白的脸色让我看起来实在没什么震慑力，但谢儿还是屈了屈身子，很听话地到外面去了。
　　我打开信，愣住。
　　看来我得早点开始谋划了。
　　这场注定不能平静的去逃亡之路。

　　在锦云宫待了几天后，历寻终于撤了对我的软禁。我盘坐在榻上调理了一下内力，让我的面色看起来红润了些，又让谢儿为我化了一个略显浓艳的妆容，便出宫去了福禄殿。
　　福禄殿，是太后的居所。
　　说起来，她也算很疼爱我了，只是老人家一心向佛，平日里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事情，所以她只知道，如今的历寻已经非常冷落我了。
　　我去的时候，太后正在敲打木鱼。我也学她的样子，跪在软垫上，拿起另一只小槌子，慢慢地敲起木鱼来。
　　刚进宫的时候，我对身边的一切都很好奇，比如太后每次口中念叨的到底是什么。我曾缠着她学了许久的经文，最后却只记得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仿佛一语成谶，最终我留下的，都是一场虚妄一场空。
　　敲了一会儿木鱼，心境果然不一样了许多。我合着左手立在面前，抬头看着那尊大大的佛祖金像，他的耳垂很大，几乎挂在肩上，慈眉善目的样子，好像对世上所有人都怀着悲悯。我忽然觉得惶恐，因为我杀了那么多人，我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沈归诺，我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我有什么资格跪在佛祖面前，请求他对我也一样宽容。
　　只是我不后悔。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小槌。
　　如果，我死后，有人能够超度我，我希望能在他的救赎下化为一朵白莲，成为佛祖湖中一朵不起眼的白莲，我不需要转世为人，我只愿扎根于淤泥中，盛开出属于自己的洁白。
　　太后也停了下来。
　　她慈爱地看着我，说，“归诺，也只有你，愿意陪哀家这个老人家念经诵佛了。”
　　我笑笑，起身将她扶起，“怎么会呢，这世上向佛之人多了去了，佛祖不是说过吗,只要一心向佛，一人者众，众人者一，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我说，“太后，您还要学会，享受孤独啊。”
　　太后笑着打趣我，“就你最会说话。”
　　我吐吐舌头。
　　“今天便在这里用膳吧，哀家叫人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莲子粥。”
　　我点点头，脑子里却不由想起很多年前，我还在天城山的时候，因为我爱吃莲子粥，历寻便在夏日亲自去给我摘莲子，我好动，便央着他带我一起去。他找来一条小小的船，上面铺着碎花的毯子，准备着清凉的水果。我坐在上面看他满头大汗地摘莲子，自己却悠哉悠哉的看着荷花与莲叶。“扑通”一声，他直接滚进了湖水里，我知道他不会水，便想也没想就跳进去就他，后来他被我成功救上岸，他生龙活虎，我却累的半死不活。
　　也就是在那次，我和他衣衫尽湿，彼此都乱了呼吸，他低下头，吻住了我微张着的嘴唇。
　　往事总是在不经意间呼啸而来，我低下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十年的时光，他留给我的，何止是爱与思念。
　　于我来说，他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莲子粥吃在嘴里却是清爽甘甜，席间太后又命人端上一碗冰梨，说，“这几日天气炎热的很，哀家知道你身子弱，便特意为你准备了这消暑的冰梨，你尝尝看，但也切莫多喝，以免寒气入体。”
　　“太后有心了。”我舀了一块梨放进嘴里，果然冰凉通透。
　　在太后那儿待到正午，我才告辞离开，回去的路上一时兴起便去了香凝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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