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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路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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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将明,街巷渐渐变得热闹。一架车马停在了城门口。
“守卫说,今晨有三个男子出城了。”
“终究还是去了啊。”阳平面色平静,“本以为像她这样冷硬心肠的人会选择别的路。”
回禀的人不敢抬头。
“宋国那边——”
“先忙楚国的事吧。”没有王女,至少还有个伍定。
“他们既要救人,可要拦下?”
“不必。姜门人才济济,将来会用上。”但是能不能回到鲁国,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闵阙那里,依旧派人跟着,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
“是。”
阳平看了眼城门的方向,眼皮阖上,似是昏昏欲睡。
“回去吧。”
*
芈初和曾斑轮换着御车,闵阙早已在上一个岔路口离开。
行车半日,两人一言未发,似是觉得憋闷,曾斑开始吟咏起曲子来。芈初就听着他唱,竟也不觉得烦。
“我来驾一段吧。”
曾斑摇摇头,同时不着痕迹地向旁挪动少许——芈初因为说话朝他靠近了些。
他倒是君子得很。芈初心中哂笑,脸上并无反应。她点点头,将头转开,免得曾斑不自在。
果然,他的歌声瞬间轻快不少。
直到日暮时分,他们该投店休息时,曾斑才彻底停了下来。
看来接下来几日会清净不少。芈初压下好笑,递给了他一筒水。曾斑条件反射地向后挪,差点跌下牛车,幸得芈初一把拉着了他。
“这一路过去,时日未知,若子驳兄全如今日这般,恐怕会劳心伤神。”
曾斑看着她。
“子驳兄要喝水吗?”
迟疑片刻,曾斑还是从她手中接过了水筒,芈初趁机将缰绳拿过,控制着方向。
“多谢。”曾斑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天色将晚,前面有一处人家可以投宿。”
“子春如何知道?”
“子献兄曾教我诸国的行经路线。”
“原来如此。”
芈初观察着他的神色,笑道:“子驳兄是在羡慕我吗?”
曾斑一愣:“何出此言?”
“因为子献兄曾带我周游诸国。”
“这有何值得羡慕?”
芈初看出他的不自然,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
这里的人家存粮不多,却依旧热心让她们用饭。曾斑看着他们粗糙的碗筷,眉头一皱。芈初本也不愿吃,但瞧见他的反应,倒偏要试试了。
她坐下喝着稀薄的粥,抬头见曾斑依旧站着,笑着招呼他。
“我有些累,吃不下什么,先回房了。”房中有他们自带的烙饼。
芈初没有拦他。待他走远,她才从随身的包袱中摸出三张饼,分给了做饭的老妪两张。不是她信不过曾斑,只是她不肯轻易让食物离身。
老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家中可有男子?”
“进城去了,明日才能回来。待他回来,就有饼吃了。”
粥实在禁不住人吃,一会儿就只剩汤水了,芈初忍着一饮而尽的想法,依旧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最近无人投宿吗?”
“是啊。原本三五日就能得一个贵客,如今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来。”
这处人家位于鲁、宋的必经之路,按理不该如此。
“看着样子,这种情形已持续了两三月吧。”
“是呀,郎君倒是猜得准。”老妪依旧笑着,“所以我们家的昨日又进城去打听了,想知道是不是宋国发生了什么事。”
嗅觉真是灵敏,但恐怕一时半会儿得不到什么消息。先前芈初以为时疫是最近的事,可听这老妪所说,宋国之变早有端倪。
老妪瞅她面前的一碟咸菜即将见底,连忙走向厨房,准备再拿些。芈初趁她转身,举碗咕咚咕咚解决了剩下的粥。
“不必麻烦了。我用好了。”
老妪也没有执意,笑道:“郎君夜里若要用水,可随时唤我。我一向睡得浅。”
“好,多谢了。”
芈初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她敲了敲曾斑的窗户:“子驳兄现在可要吃些东西?距离明晨出发尚有几个时辰。”
“无事,子春回去休息吧。”
芈初挑眉:“那子驳兄早些休息。”
*
次日清晨,曾斑比芈初起得早。她想着他会急着吃早饭,却见他已经套好了牛车。
“时日紧迫,早饭路上再用。”
芈初点头。
老妪递给芈初一个小罐:“路过的客人最喜欢我这咸菜了,郎君路上将就用些,就当是换换口味。”
芈初笑着接过,余光见曾斑已经稳稳坐下,向老妪道了几声谢,便就登车离去。
一出院门,芈初不急不忙地从包中摸出一张饼:“子驳兄——”
“子春先用吧。”
曾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耳朵瞬间变红,继而蔓延至脸颊和脖子。
芈初只能装作无知无觉。她大口咀嚼着烙饼,试图用不雅的声音让他自在些。吃得急,她一口差点噎住,又手忙脚乱地找水喝。
“我吃好了。”胡乱将嘴巴一抹,芈初从曾斑手中拿过缰绳,顺便递给他饼。
曾斑从袖中掏出一方小帕,像是接证物一样,小心翼翼不让手指碰到烙饼。
芈初盯着他。
“缰绳上有尘土。”曾斑小声解释了一句,然后细嚼慢咽起来。
“看起来子驳兄家教甚严。”
曾斑没有回话,只朝她微微摇了摇头。芈初记起来了,食不言寝不语。她默默转头,一心一意御车。
曾斑吃饭没有什么动静,好半晌才听到他放下水筒的声音。
“家中长辈向来注意礼节,纵是在外,也不敢辜负教诲。”
“风乎舞雩,咏而归。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循规蹈矩的愿望。”
“在夫子面前,总是忍不住畅所欲言。”子驳看向她,“子春似乎不尽然。”
“我学识浅陋,没什么可说的。”
“子春起步晚,能有小成已是可观。”
芈初笑了笑。
两人有片刻的安静,过了会儿,响起了曾斑犹疑的声音:“在卫国时,夫子可曾有过教导?”
“若不觐见卫君,其余时候同在姜府无异。不过我待的时间不算长,后来兄长们都各有所主,不会时时陪在夫子身边。”
“嗯。”远离母国,自然多有不便,“几位兄长都还好吗?”
“当时自然是好。现在就说不准了。”
曾斑皱眉:“子春慎言。”
芈初转述了老妪的话。
“这场疫病来势突然,却并非无迹可寻。症结就在宋国。”
曾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子春以为?”
“子亏兄家中的事,子驳兄也是前日才知道的吧。”
“嗯。”
“以子驳兄的家门,这样重要的事不该这么晚才知道。”
“天灾而已,子春多虑了。”
“只要和阳平撞上,就算是天灾,也能变成人祸。”
“叔展兄不会将鲁国百姓的性命视作儿戏。”
他和阳平相识,芈初倒不奇怪。在鲁国凡是有几分脸面的世家,应当都与阳氏有旧。
“子驳兄可是知道什么?”
“子春不必多问,总之我同你到宋国,找到夫子方为要事。”
芈初看向他,见他脊背挺拔,目视前方,丝毫不肯与她的视线汇合。她便将视线挪开,看向前方笔直的大道。
“好。”
*
芈初和曾斑到达鲁、宋边境的甲父城时,已经过去了六日。他们找到了端木辞在城中设下的落脚点,一家贩布的铺子。
管事是一位中年男子,对芈初十分恭敬。
“子献兄可有信传来?”
“齐国败局已定,家主执意要进宋国。”
“眼下各国纷乱,正是行商的好时候。你也不想你们家主出事吧。”
“可是家主他——”
“我会手书一封,你找人带给他。”既知疫病有诈,芈初不太愿意端木辞以身涉险……姜门中总要留下一个人,方能应对,“子驳兄会打点好一切。”
管事这才朝曾斑一揖:“曾氏之名,多有耳闻。”
曾斑颔首:“我需要见一见甲父城的城主。”
“是。”管事看向芈初,“可还有别的吩咐?”
芈初摇头,管事请他们稍坐,不多时便有半桌饭菜。终于不用啃饼了,芈初大快朵颐,曾斑依旧慢条斯理。
到尽兴处,芈初记起了剩下的咸菜,她拿出小罐,准备一股脑都倒在自己碗中拌饭吃。但比她手更快的是曾斑的筷子。
“子驳兄不是不喜这咸菜吗?”她之前让他吃时,他总是只挑一口的量。
曾斑没有说话。
芈初想起他恪守的规矩,默默低头吃菜。
饭毕,管事立刻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听说曲阜曾氏的郎君前来,城主很是高兴,邀您明日一叙。”
“嗯。”
“天色不早,已派人备好热汤,准备了新衣,郎君不妨一试,明日也好前去拜谒。”
“难得如此周到,多谢。”
芈初顺势想要回去休息,却见管事看了她一眼。
“我还想用些茶,子驳兄先回去吧。”
“嗯。”
曾斑不疑有他,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芈初看向管事,后者连忙上前低声道:“疫病不仅发生在宋国,鲁国、陈国、卫国、楚国都出现了病者。”
芈初心头一跳。这疫病传播的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快。不对,若是大面积的传播,消息断不会被压下来。从曲阜到甲父,一路都很平顺。尤其是靠近宋国的甲父,这里的百姓明显不知有什么时疫。
“子献兄如今还在楚国?”
“目前楚国只波及到了丹阳,别处倒无碍。”
“其他诸国也是这般,只有一两处出事?”
“正是。”
疫病不可能自己长眼睛。芈初愈发觉得这是人祸。沉吟片刻,她让管事拿了一幅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