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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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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景区内的游客一夜之间全部蒸发。邢琛站在屋顶环视一圈景区街道,对乔千岩道:“上次来我们没有去成千方口,今天我走的晚,不知道小乔老板可不可以送我去一趟?”
乔千岩:“成。”
今天客栈没有客人,温那便关了店,她陪着老太太,让乔千岩放心出去。
乔千岩租了一辆车,两人自驾去千方口。
千方口是一处高达五十米的瀑布,通车的道路只修到离瀑布一千米的山脚,想要近距离看瀑布,就得沿着山坡爬上瀑布正对面的观景台。
两人将车停在路边,沿着山坡往上爬。乔千岩自从两年前大病一场后,身体大不如从前,爬到一半,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邢琛看他上气不接下气,嘴唇都泛白了,立刻要停下来休息。
邢琛伸手试他额头的温度,忧心道:“怎么年纪轻轻,体质这么差?”
乔千岩待呼吸喘匀了才道:“两年前生了场大病,病好后身体就差了。”
邢琛比谁都清楚二十岁的乔千岩看起来有多健康,满身的活力都从眉眼溢出来。可现在的他,即便是坐在家里休息,也透着孱弱。
一直以来邢琛对乔千岩的变故都是不太想探究的,这是第一次对他的过往产生一种类似于怨气的情绪。
邢琛不由分说蹲下去,单手抓住乔千岩手臂,轻轻往自己背上一带,就将他背了起来。
乔千岩立刻蹬腿:“哎——”
邢琛掂了一下,抓牢他的大腿:“别动!”
乔千岩被邢琛的手掌控制住,身体动弹不得,加上两人就站在山坡上,如果他动作再大点,搞不好他俩都得滚下去。索性随邢琛去了。
乔千岩的脑袋随着邢琛上坡的动作晃来晃去,他怕一不小心碰上邢琛的脸,所以一直把脑袋往旁边移。
“说起来,像你们这种机关干部,不是坐在办公室就是坐在车里,三天两头就是酒局,你体质倒还不错。”
邢琛嘴角弯起:“你不要污蔑我们的形象。”
乔千岩不以为然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邢琛:“你只看到我们喝酒,就没看到我们为人民服务?”
乔千岩:“比如呢?”
邢琛:“比如现在。”
乔千岩不说话了。
邢琛唇边一直挂着笑,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感觉到有水汽飘过来,乔千岩对邢琛道:“放我下来吧。”
邢琛往他面前伸了伸耳朵:“什么?”
乔千岩靠近他的耳朵喊:“放我下去。”
两人抓着岩石上的栏杆,一步步踩着湿滑的石头走到瀑布的正对面。
五十米的瀑布从天而落,水声轰鸣,景象壮阔。
乔千岩之前只是摸清了这里的路,并没有登上来看过,所以见到此景也很受震撼。
邢琛见乔千岩掏出手机拍照,也掏出自己的手机,他平日里没有拍照片的习惯,手机里的照片列表连一个屏幕都没占满。
两人观赏了很久瀑布,临近中午,才一步步下山。
来的时候是乔千岩开车,回去便是邢琛来开。两人一路闲聊,回到客栈已快下午两点。乔老太见他们回来,将冷掉的菜拿去加热。吃过饭,乔千岩跟进厨房,让奶奶装点腊肠给邢琛带走。老太太装了几根香肠,又将腊排骨也装几根,收拾出满满一袋东西。
邢琛感动道:“奶奶,您太热情了。”
乔老太笑道:“都是自己做的,又不贵。你们要是喜欢吃,明年我再多做点,让千岩给你寄过去。”
乔千岩看看时间,对邢琛道:“时间不早了,你得坐车去火车站了。”
邢琛靠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叹道:“得坐大半天的车。”
乔千岩知道自己接下来不论说什么,肯定都是被邢琛调戏,明智地转身出去。邢琛摇头轻笑,也走到院子里,对乔老太叮嘱几句让她注意身体,然后提着一包特产往外走。
乔千岩见他的身影消失于门外,心道走得这么爽快,和昨天在电话里命令小徐一次次改票的是同一个人吗?
邢琛离开后两天,客栈收到一箱快递,收件人是乔千岩,两个送货员搬进来时还说太沉了,快递费估计要几百块。
温那和乔千岩面面相觑,他们很少网购,对着突然出来的大箱子都很奇怪。乔千岩道:“看看发件人是谁。”
温那:“我看看……哦,是邢琛。”
乔千岩:“拆开看看吧。”
温那去屋里拿剪刀将箱子划开,乔千岩蹲下身一看,箱子里装了四袋精装东北大米。
温那:“……要搬去厨房吗?”
乔千岩:“等会我来搬吧。”
邢琛这两天异常安静,没打电话没发短信。突然寄过来一箱几十斤的大米,价钱称不上贵重,既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又无法忽视这么一份沉甸甸的东西。
乔千岩将米一袋袋往厨房扛,剩最后一袋时,发现箱子里还有一个包装严实的小盒子。他将那个盒子拆开,纸盒里面放的是一个精致的糕点盒,盒子里装的正是前两天他和邢琛闲聊时偶然提到的安城的桂花糕。
洛江的食物粗糙,没有这些做工精细的甜点。
安城随处可见桂花树,每到金秋时节,整个安城都弥漫着桂花香气。味道最正宗的桂花糕,出自市中心的百年老店。许多人都会赶在早晨九点去买最新鲜的桂花糕。
乔千岩手里的糕点盒上贴着生产时间,正是昨天上午九点。
温那好奇道:“这是什么?”
乔千岩:“安城的桂花糕,你尝尝,味道很不错的。”
温那拿起一块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竖拇指:“好好吃!”
乔千岩给她分一半,剩下的拿到奶奶的房间,放到她面前,笑道:“奶奶你看这是什么?你常常念叨的。”
乔老太喜道:“哪里来的?”
乔千岩:“邢琛寄过来的。”
乔老太:“他真有心。”
乔千岩回到自己房间,在沙发坐下的同时想起前两天蜷在这里睡觉的邢琛,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邢琛接起后不等乔千岩开口,直接道:“不要说谢谢两个字。”
乔千岩:“那好,我挂了。”
“哎你——”邢琛好笑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乔千岩:“你要我说什么?”
邢琛:“我要你说,你就会说吗?”
乔千岩:“……”
邢琛朗声而笑:“好了不逗你了。我这两天忙的不可开交,忙完了再给你打电话。你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乔千岩:“……你工作吧。”
乔千岩挂完电话有些愣神。不管他愿不愿意,邢琛现在摆明了就是在把他当情人来追。乔千岩曾收到过很多人的爱慕,有男人也有女人,那时的他年少有成,看人只看眼缘,至于男女,他不看重。乔千岩扪心自问,他不讨厌邢琛,当然也谈不上喜欢,目前来说他更愿意和邢琛做普通朋友。当初离开安城,他身心俱疲,对于未来没有丁点规划,想的便是有一日过一日。在洛江生活这两年,远离旧事,环境简单,他的心态也比从前好了一些。对于爱情,他没有激情去对谁主动,但也不至于抗拒。
如果邢琛一直这样频繁地出现,乔千岩觉得自己或许有一天会如他所愿,让两人更进一步。他的后半生是可预见的乏味与平淡,偶尔有一段感情,倒可以当做一次调剂。
说白了,乔千岩所有关于生活的热情与执着,都已随着几年前的变故而消失。他不再是那个能为了某样东西,某个目标而付出全部心力的人。
邢琛连轴转三四天,但工作还是一件接一件,想等个清闲时间给乔千岩打电话怕是短期内不可实现了,所以趁着开会暂停时的抽烟时间,他站在楼梯口拨通乔千岩的电话,一接通,才知道对方正坐在去S市的高铁上。
乔老太的病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去大医院进行复查,医生要根据她的情况对服用的药物做调整。当初乔千岩想过为了求医方便居住在大城市,但是大城市生活成本高,人也多,咨询过医生后,乔千岩还是决定去了洛江。
乔老太放平座椅睡觉,乔千岩和她座位挨着,小声对邢琛道:“我们发微信吧,奶奶在睡觉。”
邢琛知道三甲医院办起事来程序有多少,从挂号到最后拿药,一个人从前跑到后还好说,但乔千岩必然是要牵着老太太一起的,虽说之前乔千岩带着老太太去过多次,并没出现什么意外。但人就是这样,喜欢上谁,那个人在自己眼里似乎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多一个人帮他总是好点。今天的会议是邢琛主持,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抽身走人,他查清楚乔千岩的高铁到达S市的时间,之后给在S市读研究生的堂妹邢念打电话,让她去高铁站接人顺带帮一天忙。
邢琛从没拜托邢念做什么事,所以她一听堂哥开口让她帮忙,立即就答应了,只不过纳闷道:“这是你什么人哪?”
邢琛:“一个很好的朋友。丫头,你眼睛放亮点,他不会麻烦你,所以你要主动。”
邢念笑道:“知道。”
邢琛:“等事情办完了,你想要什么礼物跟老哥讲。”
高铁刚进站,乔千岩就收到邢琛的微信:我让堂妹邢念今天去给你帮忙,她已经在车站外面等着了,有什么事尽管找她,不要客气。
紧接着又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乔先生你好,我是邢琛的堂妹邢念,我在C出站口东南角等你,穿白色风衣,你出来后给我打电话吧。
邢念在出站口东张西望,大批旅客从电梯上来。邢念目光落到一个穿卡其色外套的年轻人身上,清瘦挺拔的身材和精致俊雅的脸让他在人群中非常显眼。邢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很不礼貌,正欲偏离视线的时候看见那个年轻人右手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邢念有隐约的预感,她等到那个年轻人走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眉眼弯弯道:“是乔先生吗?”
乔千岩笑着与她握手:“你好,我是乔千岩。给你添麻烦了。”
“别客气,一点儿都不麻烦。”邢念说完看着乔老太,笑眯眯道:“奶奶,我陪您去医院。”
邢念长了一张很讨老人喜欢的圆脸,乔老太乐呵呵道:“好、好。”
乔千岩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让邢念坐前面,自己和奶奶坐后面,直接赶往医院。
邢念给邢琛发微信:哥,接到人了。你怎么没跟我说乔先生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和你一样大呢。
邢琛:他比你还要小几个月。
邢念侧头看一眼后座的人,轻快地打字: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邢琛被邢念的火眼金睛吓了一跳,他什么都没说过,邢念怎么一见到人就问这种意味不明的问题。
邢琛:朋友。
邢念撇嘴:才怪。
邢琛无奈:确实是朋友。
邢念:那我追他了哦。
邢琛:……
邢念忍笑,她刚才第一眼看到乔千岩,就觉得像他这样的人,无论男女都会想和他发生点故事,不可能简单做朋友。特别是自家那个三十来岁未婚又从来没听说过有女朋友的大哥,邢念年轻,很多思想固化的老年人看不出来的事,她早都有猜测了。邢琛要相貌有相貌,要事业有事业,一到过年去大伯家说亲事的各路领导一波接着一波,对象里不乏门当户对的美女。可堂哥晃荡这么些年一直是条单身狗,那要么身体有病,要么喜欢男人,再简单不过了。
难得遇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美人,如果不是“嫂子”,那邢念就要出击了。
邢琛:你敢。
邢念捂嘴大笑,回复过去:好的,我不敢。
到了医院,邢念陪着老太太在一旁休息,乔千岩一个人去办卡挂号,确实比他之前牵着奶奶一起行动要快得多。
医生给老太太做完检查,留乔千岩一个人,带着点歉意的告诉他,老太太的身体比之前差了,可能以后发病的频率会越来越高。
乔千岩听完静了几秒才道:“药物没有效果吗?”
医生:“药物只能延缓,根治不了的。如果不吃药,病人会比现在差得多。”
乔千岩在当初奶奶第一次发病时就已经不断开始做心理准备,他知道那一天一定会来,只是想尽力让它来的慢一点。
生老病死,很多事情强求不来的。
邢念见乔千岩从病房里出来,搀着乔老太一起走到他面前:“时间不早了,我带你们去尝尝本地菜,吃完饭找个酒店休息,趁机在S市转转,怎么样?”
乔千岩:“不用麻烦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顿饭。晚上我和奶奶就坐车回去,这里离洛江远,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到了。否则白天坐一天车睡不着,奶奶身体不舒服。”
邢念:“怎么不坐飞机呢?”
乔千岩:“老人家害怕。”
邢念:“你就这么回去,我哥该说我了。”
乔千岩淡笑:“今天多亏你在,如果我一个人,肯定现在还在排队。谢谢你,也……谢谢你哥。”
邢念察觉出乔千岩的情绪低落,猜到可能老太太的病不太好,那她自然不能一个劲地勉强别人,便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了,下次你过来,尽管找我。”
吃完饭,邢念将人送进车站后给邢琛发微信:哥,小乔坐上回洛江的高铁了。乔奶奶的病好像不太好,小乔看起来很低落。
列车驶入洛江境内时是早晨六点多,原本应该天亮了,可是车窗外瓢泼的大雨砸的车厢哗啦作响,一眼望过去宛如漆黑的深夜。
列车逐渐减速,乔千岩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奶奶披上,搀着她出车厢。两人走到候车厅门口,台阶外面就是连成一片的雨帘,向来热闹的车站,此时全是大雨落在地面的水声,人的声音都被掩盖了。乔千岩见雨势太大,打算等雨小点再去坐汽车,他掏出手机查看天气,上面显示今天白天,洛江市区内将持续大到暴雨,而周边景区的天气倒还好。乔千岩叹气,既然如此,只能早点去坐车,离开市区便没事了。
乔千岩四顾看看,车站外面有拉客的面包车,每来一辆很快就坐满人走了,乔千岩不可能带着奶奶去和那群人抢座位,他对奶奶道:“奶奶,我们往那边去买把伞。然后再去汽车站坐车回家。”
乔千岩转身的那瞬间,胳膊被一个人拉住,紧接着头顶被一个很大的伞罩住。
乔千岩抬头,睁大了眼:“……邢琛?”
“拿着。”邢琛把伞柄递给他让他拿住,然后将自己的长外套脱了下来罩在乔千岩身上,一开口就是那副熟悉的不正经的语气,“等你好久了。”
乔千岩还停留在此人突然出现的震惊中,却已经被他推着走入了雨中。邢琛用那把伞遮住乔千岩和老太太,自己却半边身子瞬间被淋的湿透。
邢琛环着他们走了十几米,停在一辆面包车旁,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连忙下车帮忙。邢琛大声吩咐他:“师傅来帮忙把老太太扶上去。”
乔老太进去后,邢琛拉住也准备上车的乔千岩,另一只手同时关上车门挡住老太太的视线,在压低的伞下单手抱住他,飞快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退开。浓烈的烟草味道混杂着水汽侵入乔千岩鼻腔,他几乎要被呛到。
邢琛的眼睛里蕴着温柔的神色:“我就不陪你回家了。上午十点单位还有个会,我得赶回去。”
乔千岩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太折腾了。”
“谁让我不放心。”邢琛将他身上披的外套紧了紧,接着道,“千岩,你记住,不论怎样,你都不是一个人。”
说完后,邢琛打开车门,用伞遮住上方防止雨淋湿乔千岩,扶着他坐进去,大声对司机道:“师傅,路上小心。”
乔千岩扭头看着邢琛,邢琛关上车门前冲他一笑:“下次见。”
面包车开出去十分钟,乔千岩才确定方才来去如闪电一样的邢琛并非他的错觉。
司机师傅看看后面的年轻人,笑道:“小兄弟,你这位朋友可真够意思,早上五点就包了我的车。后来雨下得大,车站门口生意好,你们又一直没出现,我本来想反悔。他没等我开口就加了钱,真是个爽快人。”
乔老太刚才一直被推着走,都没来得及问,此时才问乔千岩:“千岩,邢琛是特意在火车站接我们的?他怎么不去我们那玩两天?”
乔千岩:“他上午还有会,得立刻赶回去。”
老太太看看自己的手表,拍着大腿道:“哎呦,现在都快七点了,他赶得过去吗?”
坐最近的列车,自然是能赶回去的。
但昨晚邢琛从安城来到洛江火车站,等了几个小时等到他们,将他们送上车又回去。这样折腾一夜,连十句话都没说上,值得吗?
乔千岩身上还披着邢琛的外套,方才那一抱,邢琛使出了十成的力气,勒得他胳膊现在还发麻。外套的半边也被邢琛的衣服浸湿了。乔千岩将外套脱下来,折叠的同时兜里有东西掉了出来。
乔千岩捡起来,是一个打火机,和一包只剩下两根的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