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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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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好不容易暖和起来,卫婉喜冷不喜热,总算觉得好过了些,舒心地换了两日薄纱裙穿。
谁知老天爷如同变脸一样,这一天前半日还是艳阳高照,午后便毫无预兆地落了场急雨,气温骤降。
寒气入骨,卫婉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在床上躺了两日,不必去丁氏房内定省。两日后病情好转,才又准备了一番过去。
阿英怕她再冻着,特意取了件鹅冠红梅花织锦斗篷罩在卫婉的身上,又取了个手炉给她捂着。
去大屋的路上遇到了王氏,后者的穿着和卫婉全然相反,一件殷红色鸳鸯刺绣纱裙,白颈子露了许多在外头,口脂艳红晶亮,螺子黛把一对眉修得精致,衬得媚眼如丝,整个人比花园里的红牡丹还娇俏。跟她一比,卫婉穿得可就太素了。
王氏见了卫婉的打扮,眼梢微挑,笑道:“三姑娘这身可穿得太稳重也太厚了点,看着怪没有生气的,这天儿也不热,何必捂得这么严实?”
话虽不中听,但卫婉知道王氏只是随口一说,既不是揶揄也不是讽刺,没必要同她置气,笑笑简略回了几句。
两人一起到了门口,便听到里面凄厉的哭声。
王氏疑惑地侧了侧头:“这是怎么了?”
守在门口的绿柳一脸难堪,但到底是要回话的,她低声道:“是紫莲与门房阿贵私相授受的事被太太知道了,正恼火呢。”
卫婉抿了抿嘴唇,看了王氏一眼,开口道:“那不如我和姨娘先回——”
“绿柳,放人进来!”卫婉话还没说完,就听丁氏在里头喊道。
卫婉只得同王氏一起入了屋。
主厅里,丁氏一身绛色褙子,脸色铁青,冷如寒冰,看着便令人发憷。她的脚边跪着原本如花似玉的侍女紫莲,此时她一张鹅蛋脸高高肿起,两只眼睛也哭肿了,整个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地说着“太太饶了奴婢这次”。
“饶了你?”丁氏瞪圆了眼,“我饶了你,以后这卫府的规矩还能不能立起来?我又如何管教下人?如今三姑娘在,你让她评评理?”
卫婉哪里能说话,一时没吭声。
紫莲哭得泣不成声:“奴婢愿意自行离府,还请太太不要牵连奴婢的爹娘,一切罪罚都让奴婢承担就好。”
丁氏冷笑了一声,声音尖利:“你居然还记得自己是家生子,却做出如此不知检点之事,令你爹娘蒙羞,我不知该说你是孝顺还是不孝顺。你们所有在我身边做事的都应该再清楚不过,我一向明理,按规矩办事。事已至此,讲情分是多余的,照规矩办就是了。”
说完,她凉薄地使了个眼色,身边的绿柳和红樱对视了一眼,朝紫莲聚了过去。
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紫莲脸上血色全无,极度惶恐地颤声道:“太太不要啊!太太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丁氏面不动色,右手慢慢地拨动檀木佛珠串上的珠子,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原本看着紫莲求情,丁氏无情,卫婉还未想到紫莲的下场会是如何,等绿柳和红樱走过去,她才骤然想起所谓的规矩。
此世对家生子的约束极大,犯了大错,一切可按照卖身契上的条例处罚,而未出阁的少女与男子私相授受一事在古代可就真算是大事了。按照规矩,男子应做半年苦力,女子则要扒光衣服示众,以警示众人,此后十有八九也是不可能嫁人了。
绿柳抓着紫莲胡乱挣扎的手,红樱则动手去解她的裙带,很快少女的上半身就只剩下一件肚兜,藕臂和脖颈全露了出来,胸前春.光也露了大半。
就在此时,卫婉向前一步道:“婶婶且慢。”
闻言,绿柳和红樱的手下一停,紫莲趁机拼命挣脱,抖着手臂遮住前胸,头发蓬乱,痛哭不已。
丁氏见二人停手,不悦地看向卫婉,因着心中愠怒,语气也不佳:“停手做什么?还不将人带到院子里去?”
卫婉又往前踱了一步,朝丁氏躬身行礼,然后走到她身边,附耳轻语:“婶婶请随阿妩进去详说。”
“你想说什么?”到了内室,丁氏的面色愈发不好了,“难道是想为这贱婢求情?她犯了这等大错,我是不可能饶过她的。”
卫婉摇了摇头,柔声道:“非也,阿妩不是想求情,只是怕这一遭坏了婶婶的威望和名声。”
丁氏难以置信地道:“我按规矩办事,难道错了不成?”
“非是婶婶的错,不过紫莲与阿贵之事还有说法。他们二人都是家生子,而且身份特殊,一直都是跟着三房这边,以往无论是婶婶出门还是府内的事,大多都交给这些家生子做。若是此次直接照规矩办了,那以后其他房的姑娘太太,还有别府的人,会如何瞧三房这边?其实话说回来,这些下人到底是下人,主子本没必要看他们的脸色,但婶婶这边的家生子着实不少,且三叔事先毕竟因为姨娘那边伤了一些旧仆的感情,恐怕多少也因为这样,那紫莲阿贵才没了守规矩的心。”
丁氏原本脸色极差,听卫婉说了这么一番话,才稍稍把那点不耐压了下去,但脸色仍不算好:“那照你这么说,这两人我是罚不得了?”
“也不是,罚还是要罚的,出了这样的事,婶婶要立威,为了让下人听话,不可能不给点厉害,但比起按规矩那样罚,我想倒不如就逐他们离府,自行谋生,罚了,也给了生路,这样便罢,赶尽杀绝不是上上之选。留点余地的话,那些家生子既会听话些,同婶婶的主仆情意也会深一些。”
虽然丁氏不大愿意承认,但卫婉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她平生最恨之事莫过于男女私相授受,按理说紫莲从九岁就跟在她身边,若是放到前两年出了这事,要想轻点罚也不是不行。但王氏当初就是暂住卫府,愣是瞒天过海,在丁氏的眼皮子底下和卫然暗通款曲,最后被抬了姨娘,一年里不知让丁氏生了多少的气。
所以今日得知紫莲的事,她就想起王氏那事,心里如何好受得了,巴不得跪在那里求情的是那贱人,原本不想让她进来看热闹,后来转念一想,又想指桑骂槐一顿,便让她与卫婉一同进了屋。
卫婉说的不错,王氏身边家生子不多,曾有正房偏房的下人起冲突,那时候王氏才刚刚被抬了姨娘,与卫然正是浓情蜜意时,在小事上卫然也就偏颇了些,那次是让丁氏这边的奴仆受了委屈。自那以后,丁氏也慢慢察觉到自己的身边人没以前那么贴心了,还有几个没良心的私下里讨好偏房,丁氏知道后背地里不知有多怄火。
卫婉的一番话刚好是戳到了她如今的软肋,平时日常打点得依靠身边下人,她也不想让自己被其他女人嘲讽嘴碎。若此次将紫莲带出去示众,确实也就闹大了,难免要被不少人知道,而且万一伤了这些家生子的心,人人想攀偏房而远正房,她以后又如何和王氏斗?
思量过后,丁氏即便不甘心,还是压下心头那股气,和卫婉走了出去。
她重新坐在主位上,捏着手里的佛珠默了一阵,然后看向哭得气若游丝的紫莲,面无表情道:“罢了,婉丫头也劝了我,你到底跟了我这么些年,念在这些情分上,就不拉你去示众了。只是做出偷汉子这等下作事,传出去也着实丢了我的人。绿柳,你带她出去,把卖身契抹了,从此你胡家人都不要再入我卫府了。”
卫婉看着紫莲哽咽着跪谢丁氏,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经这一事,定省的时辰也过了。丁氏没什么心情再面对王氏和卫婉,让她们回去了。
路上,王氏面色不佳,卫婉也没理,到了廊口告辞回屋。
分开后,王氏一张红唇被咬得愈发红艳,她恼恨地攥着手:“指桑骂槐这一套,她以为我听不出来?等老爷回来,我定拿别的事告她一状!”
待夜里卫然回来,王氏果然告了丁氏一状,娇妾梨花带雨,卫然看得心疼得很,搂着哄了半晌总算应了王氏的话,才抱得美妇上榻温存。之后丁氏果被卫然提醒,气得她又发了一通火,两房自有新一轮明争暗斗,按下不表。
且说卫婉回了自己屋。
“姑娘何必插手这件事呢?”对于卫婉近日的举动,阿英是愈发不理解了,“奴婢还是那句话,正房自己的事,就让三太太自己解决,姑娘就那么挺身而出,不见得能落得了好。”
卫婉洗了手,接过她递到手边的织锦帕子,然后脱了鞋袜在美人榻上躺下,闭了闭眼,转头道:“你觉得紫莲该罚?”
阿英张了张口,又咬了下嘴唇,颔首道:“是啊,她那么不知检点,私下与阿贵好了,三太太做的本就是对的。”
卫婉原本想说些话,但听她这么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知道她也算为自己着想,多余的话索性不说,闭上眼睡去。
次日一早,卫婉让阿英在院里做事,独自一人去了后巷。
昨日紫莲托人带了句话,说要同她辞别。
昨日之举,实属卫婉一时冲动,但此时想来,也并不后悔。
此世对女子的束缚如同枷锁,男欢女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两情相悦本就不易,不守那吃人的规矩便要遭受奇耻大辱,她实在难以袖手旁观。好在那一番话智取丁氏的心,才没有让一场惨剧发生,卫婉心里很是庆幸。
经过一日,少女脸上的伤不减反增,巷子中,紫莲神色黯淡,眼含清泪,将自己和阿贵已被逐出各自家门之事告知卫婉。二人之事不只大宅这边容不得,两人的家人亦觉得丢脸,不愿承认这是他们家的儿女。
卫婉从头上取下银镀金嵌珠宝点翠花簪,又从耳下卸掉嵌宝金耳坠,并腰上的一对翡翠玉佩,一起交给紫莲。
后者哪敢接,惶恐道:“三姑娘昨日救我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紫莲已是毕生感激不尽,如何还能要如此贵重的东西,姑娘还是快收起来吧。”
卫婉轻轻摇首,含笑道:“你见过我何时戴过如此华贵的首饰,清清淡淡的就好,这些首饰在我这里是浪费了,不如给了你,拿去典当了,以后你们夫妻二人在外面也好过活。”
紫莲一听,顿时明白了卫婉的意思,泪如雨下,与阿贵一同向卫婉跪下,叩首表谢。
已私定终身的二人很快拜别卫婉,消失在长巷尽头。
卫婉回到院内,阿英立刻迎了上来,差点撞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出什么事这么慌张?”卫婉问。
阿英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嬉笑道:“听说前几日来为三爷祝寿的洪公子来了,就在前厅和三爷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