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归记》封刃作书

5、填海（完）

　　“咚咚——”
　　敲门声惊动了屋中的人。
　　褒姒从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中挣扎了出来，如果过往如此不堪回首，为何她还会以一副笑颜应对世人？就像她，在经历了重重的磨难后，再也不知笑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想象着于巫山之中，一抹绿衣如同深林中那抹苍翠的烟，骑着云豹的女子掠过小径，只留下一阵清泠的笑，可惜……相识得太晚。
　　“有人敲门。”瑶姬轻轻一笑，推了推褒姒，自己倒是歪在了椅上不愿动弹。
　　“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褒姒皱了皱眉头，轻哼了一声。这祸国殃民的妖女院落，是一般的人不愿也不屑来的。忘归乡里的鬼身形可以薄如一阵烟，却偏要学着人间的模样，无法断绝一切妄念，可又不想在转世轮回后将一切尽忘，只能够借此来模仿所经历的世间。这冒失鬼褒姒是叫不上姓名的，她向来极少外出。侧了侧身子，瞧着那人奔向了瑶姬。
　　“咱们这忘归乡又来新鬼了。”
　　“新新旧旧，来来去去，与我有什么关系？”瑶姬懒洋洋地应道。
　　“来得可是你的姊妹。”那鬼怪叫一声，绕着瑶姬走了一圈。
　　除了与人私奔的大姐女桑，还有一个就是化为精卫鸟的女娃，来得到底是哪一个？瑶姬的神情有几分恍惚，她敛了敛衣襟站起身。追随着赤松子的脚步，女桑如何甘心沦落到这忘归乡来？那么女娃呢？东海不平，她的愤怒便不可止息，到底是什么引得她放弃自己的夙缘与仇恨来这忘归乡来？在天宫中的记忆已经逐渐地模糊，曾经深烙在了脑中的记忆如今支离破碎。瑶姬面上的笑容终于微微敛起，她又拢着衣裙歪入了榻中，漫不经心地说道：“来了就来了，有什么好奇的。”
　　这忘归乡人来人往，确实是没有稀奇的，引人注目的不过是炎帝之女的名目罢了。精卫填海，可是沧海始终未平，难道连这位都放弃了么？那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企盼的呢？或轻或浅的叹息，是为了他人，亦是为了自己。
　　冒着危险入深海之中，而那位报之以万丈风涛，如何甘心？
　　曾经娇俏天真的少女如今身着烈焰，连一双眸子都氤氲着一片血色。
　　——她在哪儿？
　　——忘归乡，一个去了便忘记归来之处。
　　这另一处人间也没有什么好，四处都是无依着的游魂罢了，初来此地女娃审视周边一切的目光是带着不屑的，她身上浓重的鬼息与怨气吓惨了一群游离的鬼，半个身子软在了地上，扭着腰前行。
　　不乏如同女娃这般充满了怨气的新魂，一来便想将这忘归乡搅得天翻地覆，可这一处也不乏能人异士，不知多少该入轮回的人最后在忘归乡的一片温柔中沉沦，忘记了归处，或者说本就无处可归。
　　“你是几时来到这儿的？”见到了瑶姬时，女娃的面上有几分的惊异，她向前跨了一步，气息如同高空中炎炎烈日一般，“这样很好，阿姐你告诉我，龙六在何处？”
　　到底是意难平。
　　若不是追寻一道身影，她何须驾一叶轻舟没入那波涛汹涌的东海中？岂是她天性好玩乐这几个字可以轻易地盖过去的？
　　有情人成无情者，痴情者作复仇人。
　　瑶姬睨了自己这妹妹一眼：“你是几时同龙六勾搭上的？”东海龙王家几位都极为放肆纵意，一个不高兴便淹了无数村庄，纵雷刑加身也不会悔改，那龙六会好到哪里去？瑶姬还记得自己这妹妹当初天真的性子，八成是被那厮欺骗了吧？只不过血脉的羁绊在肉身摧毁的那一刻，是时间的洪流中慢慢地散去，很多事情没有必要去多问，她没有等女娃的答案，只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忘归乡中没有龙六这号人。”
　　兴许人家正在天宫的宴席中畅饮琼浆、醉看美人歌舞呢？好端端的怎么愿意来这忘归乡？说是另一处人间，可到底是黄泉底下的一部分，四面阴惨惨，就连那日月都不过是世间的那一轮倒影。
　　可笑啊一群自欺欺人之辈，靠着此等方式来缅怀那逝去的、凋零的可怜岁月。
　　从来就不乏那等将忘归乡折腾如同翻天覆地般的新鬼，也不乏那安坐如山在风暴与漩涡中言笑晏晏的人。
　　女娃秉承了她父亲的神力，如同一万个骄阳般炽热地折磨着忘归乡这一片清凉地，那些个按捺不住的人纷纷寻到了瑶姬所在的地方讨个公道。你说这姐妹两的性子，一个沉稳如山，一个暴烈如火，为何会有这样的千差万别？
　　瑶姬倚在了榻上下着棋，这是新来的鬼从人间带来的有趣玩意儿，褒姒不在此处，她也一个人悠然自得，仿佛不受外界的干扰。只不过，一道又一道的目光凝聚在了她的身上。白子啪嗒一声落回到了棋盘中，她浅浅地叹息一声，应道：“知晓了，你们先回去吧。”
　　瑶姬见到女娃时，她正坐在湖边，脸色如此风云变幻，有时候那股强烈的恨意要让这湖水干涸才罢休。“就算你彻底摧毁了忘归乡，这儿也找不到龙六。我在这忘归乡千年，别说是龙六，就是龙一龙二龙三的踪迹都没。是谁告诉你她在忘归乡的呢？”
　　女娃缓缓地转过头，她如何知道龙六在此的呢？只不过是因为天上人间无处寻觅罢了，她以魂灵的姿态早游遍了天地间。除了这忘归乡，龙六又还能在哪里呢？难不成在九幽炼狱？这等念头从脑海中划过，女娃如同风一缕吹向了远处。
　　已经是一抹幽魂的形态，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时至如今，女娃早已经没有丝毫的畏惧，她不愿放过任何的可能。可是找到了龙六之后呢？那又能如何？
　　与当初如出一辙，所有的希望都淹没在了绝望之海，从鬼差的手中夺了一坛千年的酒，她躺在了桥边只愿意醉个痛快。
　　东海汹涌的波涛中暗含着千万分凶险，一叶轻舟在此中漂泊。凝聚的乌云与群龙的嘶吼久久不散，那在云层中显现的人呐，一身淋漓鲜血。
　　“死的真是冤枉，东海中受刑的那位魂飞魄散也便罢了，为何累得我们也丧了命？”
　　“你少说几句吧，当个鬼还不安生。”
　　“你知道六公主是犯了什么错？”
　　“这你还不知道？”
　　半醒半梦间，女娃瞧见了两抹幽魂飘过。
　　他们在说些什么呢？一幕又一幕从眼前划过。龙六在哪儿呢？跌跌撞撞起身，她看到了半空中一道光影，对着她痛喝了一句：“痴儿！”隐约中又见到了龙六的音容笑貌。在海涛中雷刑加身，她的龙鳞被一片片剥落，淋在了海面的雨水化成了血水，撑着一叶小舟在风浪中连一片龙鳞都未曾接住。
　　龙六有什么罪？
　　她罪在抗婚，罪在视天界太子为无物，罪在——
　　她终于知道了这世上早就没有那放肆的龙六，所谓的一场负情负心不过是她饮尽琼浆玉液后的希望龙六还活着的不醒醉梦。
　　以为她是个薄幸的人，总比如今魂飞魄散来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