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归记》封刃作书

2、眼儿媚（二）

　　这新鬼来到了忘归乡，按理说是要去拜见前辈的，可不知那新鬼是不是被初来时候见到的打斗吓破了胆，拖延了好几天，才颤颤巍巍的上门去拜见妲己。
　　这忘归乡里啊，妲己的辈分算是极大了，也算不清到底是哪一辈了，反正来到了这忘归乡里头，都是些幽魂，大家见了面，姐姐妹妹胡乱的叫开了去，除了那极为威严的妇好，因为没有人敢去招惹她。
　　一声妲己姐姐传进来的时候，苏妲己正在画画。用的是宣城纸、湖州笔，她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耗费在这副画不完的画上。眉头皱了皱，一滴墨在画像上晕开，像是雨水落在湖中心泛开的涟漪。新鬼已经进门了，而苏妲己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将她给踹了出去。“聒噪！”妲己低喃了一句，她捡起了书案上未曾完成的画像，忽然又痴痴的笑了起来。一双狭长的狐眼中，露出了几分哀伤。她猛地将画像揉成了一团，瞪着供奉的玉像。正如胡喜媚所说，那位上神从来没有降临，她无所在，可又是无所不在。
　　“她会出现在凡人的跟前，或出现在妖的跟前，仿佛偌大的天地间，只有我妲己一人是见不到她踪迹的。”妲己笑了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唯有仙骨方能成仙，她一身妖骨无缘一问仙道，至最后成为无依无靠的孤魂，与心心念念的那位更是遥远。
　　“你留在这儿长吁短叹，怎么不主动去寻找？”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妲己一回头就瞧见那胡喜媚展开了揉成一团的画像，冷冷地嘲弄道。这忘归乡的人都知道，千年间这两姐妹不知道打斗了多少回，可最后胡喜媚还是会主动出现在苏妲己的面前，仿佛她们之前只是一场以表亲昵的打闹。幽绿色的火焰将胡喜媚手上的画像吞噬，她拍了拍手，又笑道，“上千年过去了，你怎么还不死心？那尊上神的眼中只有天下苍生，咱们忘归乡的魂呐，都是被世人遗忘的。”
　　妲己没有应声，只是微抿着唇，可偏生就是这副模样让胡喜媚心中充满了怒火，她冷笑一声道：“这忘归乡也不是不许人离开，你若真的放不下，何不亲眼去那人世间瞧上一眼？去女娲神殿中瞧上一眼？到时候你就该知道，在那位上神的眼中，你不过是一粒微尘。九尾狐的天性是放纵，可是你瞧瞧你自己，如今成了一副什么模样？”
　　妲己拍下了胡喜媚的手，她的眸中似是燃烧着一团火焰。胡喜媚的心中有几分悔意，她只是一时间逞口舌之快，没有料到还真激起了妲己的离去之心。她离开的时候拂了拂衣袖，似是带起了万千的流云。追不上，拦不住，只能够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怨恨自己的失言。
　　一阵风呼哨似的吹过了冥河，几盏纸灯笼摇摇晃晃。冥河中开着一片红莲，像是那二八姑娘绽开的笑靥。妲己负手站在了忘归桥上，阵阵阴风撩起了她的发丝，她的目光是茫然的，咬着下唇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委屈的孩童。冥河中冒上来几个骷髅，那白色的骨爪将纸灯笼捏成了碎屑，灯熄灭了，连带着人间传来的希望也被碾碎。
　　妲己从冥河中捞上了一只纸船的时候，雪白的袖子上也沾上了一瓣莲香。人世间的人还记得诸多过往，可是入了地府的人呢？仰头饮尽一碗孟婆汤，再入轮回中，早就将往日的刻骨铭心遗忘，或者是入了忘归乡，那也等同于放弃了过往。这千年来有多少人是想在忘归乡长相厮守呢？可最后还是渐渐地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有的人沉迷于忘归乡的酒与美色中，有的人则是一扭头转向了奈何桥。“我与很多人都是不同的，上千年了我都未曾遗忘过您。”妲己按着心中低喃道，可是在那胸腔中，早已经感受不到心跳的节奏。
　　“你有没有想过我，就算是片刻也好。”恍惚中妲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与可怜，那是一种低到了尘埃中的姿态。可是面对着那人的时候，谁不是如此卑微呢？从桥头走到桥尾，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妲己蓦地又想起当初追入九幽的姜子牙的誓言：“你若离开忘归乡，逃离地府，老夫定教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