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春》梅林旧友

6、第六章

　　翌日，许羡鱼早早起床，挽了发髻。她的首饰都被赵姨娘收走了，只插了枝木簪子，到底是有失休面，想了想，便命青梅到外面摘了几朵小花，簪到发鬓上，总算是把这茬给圆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氏病好的缘故，原本守着不让许羡鱼出门的仆妇已然离开了，许羡鱼和青梅很轻易地穿过花园，从角门那往正房走去。

　　昨天得到的消息，宁氏已经搬回了正室。

　　许羡鱼本来还担心因为宁氏不得宠的缘故，正室会寒酸无比，哪想到和自己想像的全然不同，宁氏的屋子收拾得极其精美，铺陈华丽，倒让她十分讶然。

　　转念又一想，或许屋子里的铺陈都是宁氏的嫁妆也不定。如果真是这样，许老爷并不曾觊觎妻子的嫁妆，人还不算渣得彻底。

　　被小丫鬟迎到了内室，只见一张铺着半旧的石青色万字不断头锦垫的炕上，独歪着一位妇人，大约是四十岁上下，脸黄黄的，许是久病的缘故，身体瘦弱。地上一个褐色衣衫的妈妈正站在炕桌旁，殷勤地摆弄点心果盘。

　　许羡鱼便知那榻上的妇人就是宁氏了，忙陪着笑，上前见了礼，喊了声“母亲”。

　　宁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定在了她发髻的那两朵粉色小花上，微微一笑，倒也还算和气，这让内心忐忑的许羡鱼松了一口气。

　　宁氏又问她：“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丫鬟有没有欺负你？”一声声地问下去，都是些日常的锁事，显得很关心她似的。

　　许羡鱼自然一切都说好。

　　正说着，赵姨娘领着许二娘、许明，高姨娘领着许四娘，林姨娘跟在后面，一行人一同进门给宁氏请安了。赵姨娘瞥到许羡鱼，见她在场，目光便锐利了几分，不过转瞬间，又垂下那双妩媚的狐狸眼，将刚才的那几分锐利都敛了下去。

　　宁氏将这一切都看进了眼里，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闲谈了几句，便端了茶。

　　许羡鱼看过来请安的人都鱼贯而出，便也跟在了后面，心里暗暗地记着，原来端茶是送客的意思。

　　等人都走后，宁氏伏在炕桌上咳个不停，身后的刘妈妈大惊，丫鬟珍珠早到耳房那边劈成的小厨房里端来了药碗，刘妈妈接过药碗，就服侍着宁氏喝了药。

　　刘妈妈抚着宁氏的背脊，心疼道：“夫人，您又何必强撑着身子出来呢？”

　　宁氏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摸着胸口冷笑：“我再不出来，这个家还有我站的地吗？”

　　别人不知道许老爷，她还不了解吗？许老爷不就是想借着与那姓秦的联姻，得到姓秦的财力支持，到时候官位百尺杆头更进一步指日可待，那她在许府就真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这病缠绵多年，想来也没几年好活头了，只可惜她那二儿子，今年才六岁。她现今又没了娘家，一旦过了身，儿子该靠谁？

　　思前想后，只得拼着命挣扎着“病好”，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儿子的今后谋出路。

　　刘妈妈就问：“夫人，那您有何打算？”

　　刘妈妈是宁氏的陪房，宁氏对她一向信得过，有事也不会瞒她。但她心里的计较还没全然想明白，这时也不便细说，只道：“这你先别管，你只需要找来牙婆，替我好好地挑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挑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

　　刘妈妈眉头微皱，旋即便松开了。夫人这是要借着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与府里的几个姨娘抗衡吧。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叹气，夫人要能早这么想，何至于落到今日这副田地？

　　谁知道和刘妈妈想象的不同，等她把四名女孩买到手后，宁氏转手便给了许羡鱼。

　　这下子，不单只刘妈妈惊愕，就连许羡鱼也大吃一惊：“母亲，您这是……”

　　宁氏微微笑道：“你身边只有青梅一个丫鬟，其他的小丫鬟小的小，不懂事的不懂事，便让刘妈妈挑选了几个，都送给你了。”又对那四名女孩道，“从今天开始，三小姐便是你们的主子了，以后可要小心服侍。”

　　四名小丫鬟齐声应是。

　　青梅的目光在四名小丫鬟的脸上打了个转，嘴角微微拉下来。

　　高姨娘低垂着眼皮，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热衷。许四娘飞快地瞥了宁氏和许羡鱼一眼，便学着亲娘垂下了眼皮。林姨娘则是艳羡又妒忌地望着许羡鱼。许二娘上下两排牙齿咬得咯咯响。许明眼珠子在几个丫鬟脸上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赵姨娘，谄笑着上前：“夫人对咱们家的三丫头可真好，只是府里的规矩，小姐身边只能有一个贴身丫鬟，两个做粗活的小丫鬟。夫人一次就给三丫头赏了四位，这……”

　　还没等她说完，就被宁氏稍稍拔高的声音给打住：“怎么？赵姨娘是怀疑我做的决定吗？”

　　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林姨娘看了赵姨娘一眼，嘴边便浮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偏偏被赵姨娘看到了，一张风韵犹存的俏脸霎时胀得通红，“夫、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并不敢质疑夫人的决定……”

　　许羡鱼惊骇之后，心里稍稍明白过来，宁氏送自己四个丫鬟，一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是拿她当伐子，目的是为了对付赵姨娘。

　　只是如果真是这样，宁氏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低下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既然决定投靠宁氏，当然得付出努力，世上哪里有免费的午餐？别说宁氏拿她当伐子，就算是拿她当棋子，她也得乖乖的一步一步按照宁氏所说的做。

　　“不敢就最好！”宁氏的话掷地有声，“还有，赵姨娘，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你的记性不好。你虽说是府里抬上来的姨娘，可是在许府不过是半个主子罢了，三娘毕竟是三小姐，身份可比你尊贵多了。你不好好地尊称她一声三小姐，倒叫她三丫头？”

　　赵姨娘额上便沁出了冷汗，她这几年代为主持中馈，跟着许老爷喊三丫头喊习惯了，倒忘了这一层，让宁氏抓到她的小辫子。

　　她立刻跪倒在地，目中滴下泪来：“是我不对，求夫人责罚。”

　　既然她言辞失误，又当场被抓着，逃是逃不脱的了，还不如干脆认罚。她认错态度那么好，如果宁氏罚得重，许老爷见了必定心生怜悯，对宁氏更加厌恶。

　　没想到宁氏根本就没打算罚她，只是温和地叫刘妈妈扶她起来，“知道错就好，以后记住了就是，切记不可再犯。”

　　这般和气的态度反而让赵姨娘心生惧意，若是换作以前，宁氏早就大发雷霆了，怎么可能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话？

　　宁氏，到底是不一样了呢。

　　赵姨娘稍稍地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正端起一缠枝青花茶盅，提着茶盖去拨弄那上面的茶叶，慢不经心地啜了一口，好像是无意中想起来，便望向了许二娘，“说起来，二丫头今年也十六了。”

　　赵姨娘眼皮一跳，许二娘也缩在了赵姨娘身后。

　　“听说要定亲了？”宁氏又问。

　　赵姨娘忙道：“早前夫人还病着的时候，老爷已经跟秦家口头约定过了这门亲事。”

　　宁氏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这次请安，大家都各怀心思地离开了。

　　刘妈妈问宁氏：“夫人，你怎地把那些丫鬟赏给了三小姐，我还以为……”

　　宁氏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要用那些小丫鬟对付赵姨娘？”

　　刘妈妈低头不语。

　　宁氏道：“我以前没这么做，现在也不会这么做。”

　　刘妈妈困惑道：“我还是不明白。”

　　宁氏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三丫头不过比二丫头小一岁，也是该订亲的时候了。”

　　刘妈妈还是一脸的茫然，宁氏摇了摇头：“妈妈也知道，我是没几年的活头了……”

　　刘妈妈猛地抬起头：“夫人一定会长寿百岁的……”

　　宁氏打断她的话：“我的病我自己知道，说这些虚话有什么用，还不如趁着我没死，早点做好安排。许家早就败落了，老爷官阶又低，俸禄不过是那几个钱，顶什么用？若不是靠我陪嫁的铺子撑着，哪里有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现在和秦家订亲，不过是为了脱离我的控制罢了。这门亲事，连告知我一声都不曾，夫妻的脸面也不要了，这样的处心积虑，将来我过身后，我的善哥儿不会被生吞活剥了么……”

　　刘妈妈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眼神微暗，听她继续说道：“……我这十几年来，辛辛苦苦地为他生儿育女，打理陪嫁赚来银钱，其实因为他……败坏了身子，可不是为了供他那几个小妾和小妾生的子女好吃好喝。再怎么艰难，我也要将那几间铺子，还有效外的庄子交到善哥手上。”

　　“可是刘妈妈，我也没有娘家人，自己身子又不争气，眼看着等不到善哥儿长大成人了，思前想后，只能另辟蹊径。”

　　而许家三丫头，就是宁氏想到的蹊径。一来，三丫头是个庶女，亲娘早亡，亲爹不疼，能依仗的只有她这个嫡母；二来，三丫头禀性柔弱，比较好拿捏。

　　她得好好地想个法子，将三丫头嫁入高门，这样一来，将来善哥儿成人之后，还有个帮忙争取家产的姐姐。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为三丫头庶女的身份好拿捏，所以她才打着这个主意。而也正因为三丫头是庶女，嫁入高门极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