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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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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誉王府内,皇甫言坐在厅堂内,与对面的人高谈阔论,目光却落在了堂外的秋千上。那秋千是两年前,他有了自己的府邸后专门命人做的。
皇甫言看着秋千,不禁嘴角上扬,自己却未有所觉。
对面的俊逸男子早已察觉,轻摇折扇,眉目含笑道:“不知誉王是想到了什么,竟会偷着乐,不如分享给顾某听听,一并乐乐。”
皇甫言回过头来,道:“顾兄不会想听的。”
“哦,你不说怎知我就不爱听?”
“因为顾兄你不懂情。”
“笑话,我每日出入风月场所,你竟说我不懂情。不如说誉王您太过天真,不曾尝过情之滋味,误把一夜风流当成了情。”
“顾兄此言差矣,本王不曾一夜风流,却已初尝情之滋味。出入风月场所与情一字并无甚大关系。只是顾兄你如此下去,本王着实为你担忧。”
“怎么又扯上我了呢!”顾景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担忧什么,且看且过呗。”
话音刚落,宦官张高千匆匆跑来道:“殿下,帝师求见。”
皇甫言一听,嘴角的笑意愈浓。顾景瑞强忍腹中打趣他的念头,颇觉无奈:“真是个初尝情之滋味的少年郎!”这种人,他此生见过太多,只是没想到眼前这貌似禁欲的少年也会如此。
皇甫言对顾景瑞道:“阿聆来了,本王觉得顾兄还是回避一下较好。”
顾景瑞叹道:“美人当前,我这个嫌人自然只能适时避嫌喽!”言语中有装出来的酸涩味。
皇甫言一脸正经道:“顾兄说笑了,顾兄怎会是嫌人呢!虽说阿聆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本王却绝不是因为这才不让你见她。只是因为她本领大的很,怕是会一下子识得你的身份。到时你可就麻烦大了。顾兄,本王这是为你好。”
顾景瑞收好折扇道:“既然誉王都这般说了,我自然是会回避一下的。只是殿下,我顾某可不是怕了这位聆音帝师。”
皇甫言道:“是啊,顾兄连天罚都不怕,又怎会怕阿聆呢?只是本王不想阿聆见到你与你起正面冲突。还望顾兄谅解!”
顾景瑞无奈地道了句罢了,便隐去身形,不知去往了何处。
皇甫言刚放下手中的茶杯,一绯衣少女便进了厅堂。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细柳般的腰如秋水的眼睛,比画出来的美人还要美上几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阿聆手握红梅绢扇,表情淡然地躬身行礼道:“阿聆拜见誉王。”
女帝时期,女子也可行男子礼。
皇甫言忙起身扶住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在本王面前又何需行这些礼数。”
阿聆起身道:“誉王您错了,这里到底不是帝师府。帝师府可以不行这些礼数,但在誉王府人多眼杂,还是行礼为好。”说完,与皇甫言一并坐下。
皇甫言退避所有侍从,只命张高千在外守候。
待厅堂唯有他们两人,皇甫言才道:“阿聆今日怎会得闲来本王的府上?”
阿聆望着厅外的秋千道:“平素子语你总会跑到我的帝师府,多日不见你,甚有些挂念。”
皇甫言嘴角含笑道:“当真?”
阿聆转头望着皇甫言的眼睛,正儿八经道:“不当真,我只是因为知道子语生性淳厚质朴,怕你被妖怪掳了去罢了!”
皇甫言不甚在意地砸嘴道:“若被妖怪掳去了也好,阿聆到时定会出手相救。”
阿聆道:“子语年岁越长,却越发不正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谁能想到你便是那个十岁在法华会上将众高僧说的心服口服的大周三殿下皇甫言呢?”
她若不提,他都快忘了这前尘往事了。
八年前,皇甫言陪同女帝参与大周第一大寺华清寺的论法会——法华会,当时全朝上下有名的法师高僧居士皆到天明台参与法会,而他竟以十岁幼龄将众位高僧法师居士说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阿聆至今仍能忆起那次法华会的盛况,至此以后都没有见过比那场更为壮观的论法会。
当时论的题目为“放下”。从各地赶来的高僧、法师和居士将整个天明台都站得满满当当,台上台下举目望去都是人。他们一群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人列举了数千个关于放下的例子,来论证人生就是放下,一时争了个面红耳赤。
皇甫言在他们争到最后几乎无例可证,道了句“诸位师父是真的放下了么”。
天明台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华清寺的住持星月大师垂首道:“贫僧自愧不如。”
皇甫言淡笑不语。
当时阿聆也在场,正好坐在广宁公主和皇甫言中间。
阿聆随即从座位上站起身,附和道:“三皇子说的不错。人生就是放下,唯有放下才能拨云见月,唯有放下才能明心见性,不惹尘埃。争得太过,却是离放下越远。各位似乎都输了”
星月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众多僧者又齐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阿聆坐下,回首和皇甫言相视一笑,颇有种子期伯牙之间的知音之感。
法华会后,星月大师本欲留住皇甫言,劝他向佛。皇甫言问:“敢问星月大师,佛在何处?”
星月道:“佛自在我心,灵台即灵山。”
“既如此,若我心中有佛,万物便为诸佛,身在何处,有关系吗?”
星月大师不肯轻易放弃,道:“留在寺中便表明了您修佛的决心。”
“大师,虽如此,但本皇愿修的是大乘佛法。”
星月低头,叹了口气道:“罢了,贫僧明白了。”
所谓的大乘佛法即指入世点化众人,度完了众生,却不觉得自己度化了什么众生。
法华寺外种有五棵巨大的香杉树,为大周建国君主亲生所植。整个法华寺掩映在层层的松柏中,西倚沧澜山,南临比翼溪,山川明丽,仿若画境。出了法华寺,皇甫言本欲即刻回宫,抬眼却见阿聆独自站在离寺门不远的比翼溪边,形单影只看起来有点孤单。
十岁的皇甫言命侍从原地守候,走向了当年八岁的阿聆。
比翼溪上有个木制的小栈,皇甫言走到小栈上,阿聆便有所觉,转过身便见一身蓝衫的皇甫言身形挺立地站在身后。
皇甫言问:“阿聆为何总喜欢一个人?”
阿聆道:“子语如何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因见你的时候,常是你一个人。”
阿聆抬头看天道:“子语你错了,阿聆一直都不是一个人。阿聆身怀天地交予我的使命,这天地的一花一草皆是吾友。倒是阿聆奇怪,子语你生来便带有佛性。据说,你出生那刻,万千莲花只为你一人绽放,你更是衔莲而生。如此看来,当时星月大师挽留你入佛门,你为何不答应呢?”
皇甫言皱了皱眉,道:“你如何晓得星月大师挽留了本宫?”
星月大师对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身旁再无他人,阿聆怎会知道这事?
阿聆淡笑道:“猜也能够猜到七八。早前听说,星月大师一直想收一个能传承他衣钵的人,可惜寺中弟子皆慧根尚缺。他又是个求贤若渴的人,自然会求子语你的,因为子语你是传承他衣钵的绝佳人选。”
皇甫言摇头道:“星月大师真是大错特错了。本宫还真不是修佛的料。佛家总说空是色,色是空。唯有放下一切,心不动,则万物不动。可佛又说四大皆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空的,虚无的,把身外物放下,将心内物也放下,如此人自然不会觉得累或者辛苦。只是如此一来,人还是人吗?那不是人,那是佛的境界。本宫的身是入世的,心也是入世的,这辈子想是修不了佛。”
本就是为了为人才到人间走一遭,这一遭还未走够,便要成佛,成个无心无性的“木人”,他委实做不到。
阿聆道:“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辛苦,岂不是很好?难道你要这累与辛苦吗?”
皇甫言望着平静的水面道:“阿聆,这辛苦和累未必便是不好的。就比如说,若能心怀大爱,那自然便能一无所执。但若一无所执,人的追求又在哪里呢?”
阿聆道:“子语你生在帝王世家,追求的自然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皇甫言专注地看着阿聆的侧脸道:“是这样子的么,本宫倒觉得自己此生是来体验这人生疾苦的。”
阿聆噗嗤一笑:“子语你真是有趣!世人都在追求幸福和快乐,你却说自己来这世上就是为了体验痛苦。”
皇甫言道:“不管阿聆你怎么想,本宫此生追求的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阿聆听了这话,突然哑然了。
过了会儿,皇甫言不冷不热地道:“本宫要回宫了,那你呢?”
阿聆道:“我想再呆一会儿。”
“那好。”转身要走却又回头问,“阿聆你以后会一直留在帝都,会一直在朝为官吗?”
阿聆背对着他,看着低垂到水面的柳枝道:“若子语需要,我会一直留在帝都的。”
皇甫言眉头紧锁道:“真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