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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   14.

      长久以来,受线性叙事的支配,我们一经叙述,就无法谈论其他事物。似乎记忆的朱漆剥落、檐生荒草。值得庆幸的是:他已远离,或许死去。

      列车外的栏杆此时像是一条深色的缓带一样忽上忽下,间或扭曲。行得迅疾的时候,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车窗像是信号极差的电视屏幕——那是光与影的急邃嬗变,想要挽回什么的努力,无法转寰的倒退。

      她坐在k237列车的08号车厢上,试图还原整件事情,至此宣告失败。似乎我们总是忘却记忆具有断层、不确切性——无关其他,只是人要是记性太好,就会发现自己在这个世上难以生存。
      正值过节的高峰期,列车忽停忽行,乘客来来往往。她坐在这车上尚且觉得列车将要驶去的天地与她无关痛痒,何况路人。

      “真的什么都不吃?”她的妈妈再三询问。

      她摇摇头,知道这样显得有些矫情。但和很多女孩子一样,她想吃东西的时候和不想吃的时候判若两人。这是因为人本身不好将就,间或我们总是很少体察他人的心情。

      “真是口渴呀……”后座的人刚睡醒,发出这样的抱怨。耳际传来真空般的声音,或许耳鸣。她应当吃饭。

      ——“……直至有那么一天,当犹大端着圣水,走到垂死的耶稣身旁(14),仅是因为他愿意这样做;当信徒与异端勾搭成奸,教士为了魔鬼走出了主的殿堂;届时,人们头戴芒刺,却用橄榄枝交战;人们织网只是为了捕风,闭眼却是为了看得更远……但是不能,这一切都将不能,因为欲望不死……”

      “为什么不写下去了?”他的手指尖划过这段话的字里行间——只是开了个头便无疾而终,而这整个一页被它的主人毫不吝惜的撕下来。“写得还过得去。”这于他而言,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

      “没机会了。”她淡淡的回答:“除了我自己,看来不会再有人有机会把这段台词念出来了。”她说到这里笑了笑,这当然是很自恋的说法。

      耳边传来不知何处的呢喃,她闻到香槟与啤酒混杂的气息。临近七月末,空气中像是含有瞌睡症,她总是不经意间睡着,醒来发现不知何时开启的冷气使她两鬓生凉。人群早已聚拢来,于是大气像是一锅煮至沸腾的水渐次嘈杂起来。

      “人生如同痴人说梦,充满了喧哗与骚动。”

      ——她刚醒,耳边响起莎翁的启示与午夜的钟声。

      她于是笑了笑,伸了伸懒腰。“转车了。”她的妈妈一下子把她拉起来。她觉得自己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但又不像,许是她的妈妈太过健步如飞。

      ——一旁桌上的酒杯空空如也,她叹了口气:“烈性黑啤酒很容易上头的。”

      “内供君不用担心,”一旁的森川见状接话:“女人老是认为我们男人啤酒喝多了会阳|痿一样,其实呢,根本没有科学依据嘛。”

      宇智波斑闻言脸一沉。看上去森川根本没有意识到,还以为自己说了中肯的话。

      又来了,这帮糙汉,果然只说的出这样粗砺的话么?她叹了一口气,又到了她仗义的时候吗?

      “喂,森川同学,可否别对我朋友出言不逊呐?”她懒洋洋的说。

      “你的这位朋友难不成比女人还娇羞?”森川居然吐了吐舌,看得她又一阵恶寒。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吧。”她的嘴角浮现出笑意。

      她现下自顾不暇,心不在焉,偶尔才说两句玩笑话,他或许觉得没什么。
      ——流动的人潮如同浮光略影一般的,有晃过的、闪过的、默默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的。

      忘却掉记忆具有闪回、跳跃、剪辑、粘贴的特点,从而妄图从头到尾的还原事物,这是我们的通病。

      ——“凉子小姐,真是久仰了,”那个带眼镜的猥琐男一直自以为是的笑着:“我喜欢在夏日的夜里读莎翁的戏剧,简直觉得口齿清凉。”他语气夸张——如果不在记忆里加以美化,就会发现现世中人说话往往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

      “岂止啊,”她抬起头,认真的说:”简直连口腔溃疡都能治好。”

      她的妈妈当即认定她又在揶揄人家男孩子了——在她妈妈看来,别人家的孩子都是青年才俊,唯有自家女儿不成器。

      ——“你现在还年轻,是属于那种趁着年轻’行凶’的那一类。”耳边响起她哥哥的无奈的声音:”说你自恃年轻你还不会承认。你觉得自己能够蔑视老一辈人求之不得、赖以生存的事物——就像你在母亲惶恐的眼神下自以为优雅的讽刺了父亲的社长的宝贝儿子一样。你究竟是仗着什么?你仅有的财富和社会地位皆拜父母所赐。你无非是仗着你年轻,还有无穷多的可能性。诚然,老一辈已经定型,这辈子无非是这样。但你透支的,是一个你会比他们成功的,不必卑躬屈膝的可能性。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岁月流逝,若干年后,你重复着他们的生活甚至不如。届时你会发现,此刻你手里攥着的,让你引以为傲的可能性,只是一个不会让你成功的可能性罢了……”

      “给我一个偏见,我可以撬动地球。”她记得她挂掉电话,对一旁隔岸观火的宇智波斑这样自嘲。

      ——或许只是执迷不悟。

      ——“你是不是还嫌在我的人生里不够有参与感?这样吧,要不要我死后,在墓碑上留下这样的墓志铭:’要是没有xxxx,她根本无以生存,更无法安然死去?’这个创意你觉得可好?你觉得呢?”

      ——在她少时总是容易对一些事物反应过度,要么无动于衷,要么大动肝火。换成如今,她的脾气如同止咳糖浆——刻度精准,对症下剂。

      15.
      新鲜的鱼和蚌就这样被打捞上来,泛着盐的光泽。墨色的潮汐层层推进,迎面是永不停息的风,以及被风送来的金盘木的气息。这便是夏日的鱼汛。

      “来个海鲜自助怎么样?”

      她正惬意的看着这样的场景。这时,形代这样提议。

      “好啊。”她笑着回答。声音被海浪声盖了一半。

      “那么我们各自去采购吧!”形代望向野夫和莉子一群人,大声招呼道。

      难得的通力合作的机会。她一下车,使人头皮发麻的热浪就袭来了。她戴上太阳镜:“对海鲜过敏吗?”他瞟了一眼:“除了沙丁鱼。”

      接下来她兴致勃勃的询问了一下沙丁鱼的种类和价格。在摊主给她介绍了良多之后,她朝宇智波斑那儿看了一眼,继而又笑嘻嘻的对摊主说:“不了,我买三文鱼。”

      她给形代打电话——这位早已因为自己恋情的缘故成了料理权威。“生吃吗?”对方耐心的解释:“三文鱼最好是生吃,记得买芥末回来。”

      她挑了兰花蟹、象拔蚌,还买了生蚝——其余的就看形代她们了。车子一路向前开,在洗练如水的沙砾上留下痕迹,扬起金黄的沙尘。

      尚还摆着尾巴的小黄鱼在筐里鳞光闪闪;笨拙的蚌贴着水箱游着;间或还有张牙舞爪的龙虾。

      “海鲜粥由我来。”莉子举手。

      “鱿鱼圈算我的。”形代一副大厨的架势。

      “鲍鱼我来蒸。”野夫摸头。

      “炭烤生蚝。”她笑笑。

      “看来我们这种没手艺的只能打下手啊。”森川挠挠头。

      他们那时总是待人很好。但这并非因为他们生来爱人,而是因为他们正值青春年少,形象尚好——人们愿意对别人好,从很大程度上源于他们爱自己,喜爱自己的形象。

      ——而现在,她是无比怀念在厨房被炭火熏得流汗的时刻了。因为那出自自愿。但当她回过神来,听她的母亲对那对有着猥琐儿子的社长夫妇说:“我们家凉子啊,倒是有一点儿好,就是最喜欢下厨了。”

      继而又满脸堆笑的补充了一句:“尤其是海鲜料理。”

      她想说有哪里不对,她一度的确对海鲜料理感兴趣。当她试图改变调料的配比从而给她的朋友惊喜,从莉子她们哪儿收获吐槽和赞赏,为此甚至享受烟熏火烤的感觉。但是不是这样憋屈的感觉,完全不是——那纯属她自愿的。

      眼下却是出于无奈,仿佛她要借此谋生一样。

      甚至谋生也不算,只能算是讨好,让人家勉强点点不待见的头。

      但是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反驳。

      ——“看起来您很喜欢吃我做的炭烤生蚝啊。”她一边缓缓的从吸管里吸着饮料,一边这样说。大厅里人影熠熠,灯是最近流行的所谓环保型折叠用灯。

      他没有回她,自顾自的剥起了螃蟹。说是剥,那螃蟹一到他手上,便被控制自如的查克拉均匀裂开,簌簌掉落。

      看得她十分羡慕。她叹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把剥好的螃蟹腿夹到她盘里。

      她倒吸了一口气:“我是否应该重新对您产生好奇了?”

      “我要是有曾孙女,差不多也就你这个年龄了。”他不动声色的揶揄道。

      她愣怔了一下,便埋头兀自狼吞虎咽起来,末了还不忘舔了舔嘴皮上的鱼子酱。

      他边看边皱眉,却又说:“你也就胃口很好这一点还不错。”

      她埋头插了一块哈密瓜放在嘴里,心想,果然是长辈的审美吗。

      “想不到您会这样想。”她抬起头来,这样说。

      “那是自然,不吃东西算是怎么回事。”他不屑道。

      听上去您老人家被暗恋你的姑娘绝食威胁过一样。她在心里吐槽。

      ——她的妈妈已经连续用手在她的大腿上拧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有在她的胳膊上拍了一下,又在她的耳边恶狠狠的说:“你还要吃多少?”

      她这才意识到客人在这里,餐桌上她插不上什么话,便一直不停的吃,差点把餐盘刮出声来。

      要是放在平时她的妈妈一定心花怒放。但是在此时,她妈妈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给社长夫妇留下好印象。她想说其实所谓的讨好,真正管用的时候只在你自身已经不用讨好他人的时候,唯有那时别人才会因这示好而受宠若惊。但是她妈妈不明白这一点,不明白她再怎样费功夫也只能加剧人家的鄙视,徒劳而已。

      吃完饭后,她早早的借口一个人回到书房。突然间,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本书上,那本书她哥哥推荐她看过,她一直没好好看。也就是那么一个闪念,她突然想好好看看了。

      她从书架上抽出那本书——书名叫《论永久和平》,作者是伊曼纽尔·康德。
      窗外响起夏虫唧唧的声音。又是一个暮夏了。无论如何,世界一往无前。我们的所做所为会变成投影,或许连投影也不算作,因为用以投影的事物已不存在。窗台前的树叶透过窗帘的罅隙在凉席上打下阴影。她合上书,眼睛已快睁不开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翻翻以往的书。当她重读菲氏的《重返巴比伦》中的句子:“他已不再年轻,不再与奇思和美梦相伴”,她就觉得宽慰。有时她甚至还想,这世上还有多少个正当年华的人还会有美妙的奇思入梦来。

      但是大部分时候她想不起来她读过什么书,去过什么地方,遇上过什么人——所谓的想不起来其实就是没时间想。如果没有日常,人们或许不至于如此健忘。想到这里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数十年如一日,油盐不进、执迷不悟——他不愿融入生活,因为一旦融入生活,就意味着背叛爱恨。

      念及于此,所谓的理解也就像疾病一样突发而来。

      16.

      不知不觉间,你会发现你很难按照既定轨道运行。因为人生就是一场无止境的节外生枝。假使不分巨细一一道来,很容易就会惹人生厌。

      提琴喑哑的倾诉着廉价的美妙爱情。眼前的场景渐次变换。从白昼的天光到黑洞洞的夜;从盘山的公路到新建的高速;从遒劲的树木到人居的房屋——连枝桠上的惊雀也化为夜半的鸣蝉。远见霓虹,她听到久违的喧嚣,向前数里,一踩刹车,关掉播放器:“下车了。”

      一辆辆车川行不止,驶入黑洞洞的夜。她回到家后,向窗外望了一望。

      到了白天就不一样了。数天以来的事像凌乱的纸片一样堆积而来。她又开始了邋遢无序的生活。她对各种社团活动来者不拒,每天都要接通无数个电话。她与人的谈话内容无所不包,从”av在实际操作中的可行性”到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再到八点档。她说得太多,以致于越是无所事事,越是没有时间。习惯了通宵达旦后,最为夸张的是,她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请叫我日理万机的广末凉子。”她接通一个电话,这样说。

      “日理万机”的广末凉子现在正躺在沙发上,试图用午睡的几十分钟解决二十四小时的睡眠问题。

      “年轻就是不知所谓。”宇智波斑见状这样评价。

      但他尚还年轻的时候,曾试过多达三天不睡觉。

      她这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六点。并且中途居然没人找她。她起身来,莫名觉得有些亢奋。

      若是站在城市上空,隔着半人高的有机玻璃,感受到迎面对流而来的呼号山风、钢筋水泥的噪声、车水马龙的喧嚣,多种声音混杂,简直形同鬼片里的魔音。普通人往往产生怔忡不宁的心绪来。但在此刻这么做的,是宇智波斑。
      和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这城市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感兴趣。

      她站在他身后,突然愣怔了一下,然后不知不觉的说:“和您的世界一样,用人堆出来的。”

      他的嘴角突然蕴出笑意,那当中有讥嘲,也有果然如此的宽慰。

      “但是方式不那么一样。”她想了想,这样补充。

      有关上层建筑,有关经济基础,一切的一切都好像不那么一样。但又都是一样的。到处都有这么多的人。

      “这个世界上人太多了。”她这样说。

      “人少了也不行,你喜欢热闹的不是吗?”又是那种了然一切的口吻。

      他说的不假,但是这语气里有他的态度。她这样想。意思是,【他】(15)喜欢热闹,喜欢那么多人,即使是喜欢凌虐那么多人也是喜欢那么多人。喜欢对人表达他的看法,即使自持身份只能用冷嘲热讽的态度。

      这一猜想实在是太有趣了。她不禁笑了一笑:“是啊,人一多,就意味着变数也多。有没有一种’世事无常,正合我意’的感觉?”

      “’一切无常世像,无非是个比方。’(16)你们的书上不是也这样说吗?”他缓缓的说。

      “是这样啊。”她点头,这让她想到戏剧。

      但是最近她已经没有戏剧可写了,于是她什么都写。比如……

      “这四个题材都挺不错的,你打算写那一个?”池田问她。

      “我已经决定好要写哪一个了,就是封面是裸女的那一个。”她一边往咖啡里滴牛奶,一边说。

      “为……为什么?”池田有些惊慌:“好多业内人士都中途撑不住放弃了这一个。”

      “因为这是英雄的前辈未竟的事业,她引诱了我。”她试着喝了一口,大言不惭的说。

      当然,不过是一部十八禁而已。池田腹诽。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戏剧似乎已经离我很远了。”

      “世上又有什么是始终会离你很近的?”他略带讥嘲的反问。

      “您的弟弟,或是族人?”她不确定的问。

      “我的族人对我的态度彰显了他们的器量,证明了他们是短视的族群。”他倨傲的说。

      “说不上是短视,只是人性使然。”

      “是吗?”他一抬下巴:“那么依你小小的年纪,你觉得人性是什么?”

      她这时正打开冰箱准备找点儿吃的,闻言于是回头一脸悲怆的说:“所谓的人性就在我打开冰箱又默默关上冰箱的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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