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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探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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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帘子,窗户上的也好、病床旁的也罢,都是泛着奶油色的浅灰绿。设计者的用意是好且有道理的,可困住久病之躯的狭隘空间长成了一头有了意志的野兽,不讲道理地压在房内每个人心头,再清新的色彩也无法减轻她呼吸的负担。
更何况躺在病床上的还不是她。
她每天都来,每天踏进病房的第一步却越来越难。今天她差点落荒而逃。
“哟。”先打招呼的是对方。
她垂着视线,在床边坐下,才小心地去看他——她曾经的爱人。
他们名义上依然是恋人,所有人眼中他们也依然是。但她想,她和他都知道彼此之间普通的男女感情业已终结。她依然可以爱他苍白的脸,蓝白条纹病号服下羸弱的身体,他数着点滴、翕动的嘴唇,和日复一日变得凶狠的目光。但他不允许她像以前那样爱他,好像这是一种他无法忍受的施舍。
他今天精神不错,输氧鼻管里的氧气泡泡也比之前蹦跶得更欢腾。
“徐医生来查过房了?”
病房里的寒暄有其独特的格式。
接话的是在一旁削苹果的护工:“欸,刚来过,说小陈好多了。”
他闻言只微微地笑。他脸颊上的肉全被病魔啃啮干净,颧骨高高突出来,不笑也像在生气,笑了更像在发火。
她便无言地去看床头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和血压数字。
“如果这条线能拉直算数,大家就都解脱了。”
病房里开着电视,只有她听到他这句话。她宽容地注视他,哪怕她知道这样的态度会让他恼火:“是你解脱还是大家解脱?”
“我解脱,你也解脱。”他说着就嘴唇紧紧抿起来,如同逞气的小孩。
送餐的阿姨这时进来,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她有理由不回答,他有借口发脾气。她为他摇起病床前半,他坐起来,却拍开她整理他领口的手,闻着饭菜的味道紧紧揪起眉头。
医院餐和航空餐如果好吃,就失去了其存在意义。他拿着个不锈钢勺子在餐盘里来回捣了几下,愣是没找到能下口的,头一仰:“吃不下。”
每顿饭他都要仪式性地拒绝进餐。她就仪式性地替他拿起勺子,匀好饭菜的比例,作势要喂他。
他斜睨她,有那么一瞬,她以为看见了未落的泪水。
然后他说:“明天你不要来了。”
她捏紧勺子,倔强地维持喂饭的姿态。
“之后也不要再来了。”
她不说不动。
“我这样太难看了。”他笑起来,这次是以前那种文质彬彬的笑,温顺地探过头,吃下她喂的一口饭,细嚼慢咽,决然地咽下去,“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