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叶栩

28、飞鸽传书

　　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后，晏大人的心情颇为复杂。每次早朝看见曾与他称兄道弟的霍柏，老脸都不由得一红，讪讪地打声招呼后就赶紧溜人。

　　霍柏对于晏大人一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也是满头雾水。

　　为官多年，自己一直谨小慎微，左右逢源，从来不轻易得罪任何人。对于晏大人突然的冷漠，霍柏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晏大人因为我夫人和荀相有亲戚关系而对我有所介怀？他和荀相一向不和，为了这种事而疏远我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对啊，这事他不是早知道了吗？当初我娶亲的时候他不还帮忙迎亲了吗？

　　倘若真是由于这个缘故，晏大人早该和他断绝往来了，何必等到今天？再说了，晏大人素来公私分明，绝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霍柏困惑不已，问了问身边的小官员：“你有没有觉得晏大人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比如说脸色不太好？”

　　那小官员皱着眉想了想，摸着脑袋试探地说：“没有吧，晏大人不是一直脸色都不太好嘛……”

　　霍柏想到晏大人平日里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瘫脸，心下了然。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霍柏松了一口气。

　　晏大人辗转反侧了好几夜，最终决定在今日的朝会上奏请求支援昭和郡主。

　　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前方无半点消息传来，她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霍水终究太年轻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怎能了解这世间的凶险？

　　不行，他得去帮帮她。

　　没想到他的奏请还没能说出口，霍府就派人传来消息：霍水兵不血刃，平定叛乱。

　　圣上以及文武百官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得目瞪口呆，想问清楚细节却没能问得到。传消息的人回禀道，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只是郡主从前方飞鸽传来一封信，上面简单地写了几行文字。

　　下朝之后，晏大人拦住了前来传报消息的霍家侍卫。

　　“你刚才说，郡主用鸽子传来了消息？”

　　侍卫点点头，说他们之前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就是用飞鸽传书的法子来通风报信。回京后，郡主派专人驯养了不少信鸽，这次去蜀地带上了几只以备不时之需。

　　“我能看看那只鸽子吗？”晏大人装模作样地掩唇咳嗽了两声，“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家郡主商量。”

　　去霍府借鸽子的时候，晏大人想了一路都没找到特别合适的理由，拜见老将军的时候颇为尴尬。然而，当老将军听到诸事繁忙的晏大人竟然抽空来看一只鸽子，以为必有要事，赶紧吩咐手下把鸽子打包，任凭晏大人使唤。

　　晏大人坐在自家院子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静静地抚摸着站在石桌上的鸽子。

　　鸽子长得很神气，两颗滴溜溜的小眼珠子里透着满满的机灵劲儿，一看就知道是个办事儿的好手。

　　晏大人把写好的信笺仔细地卷好塞进小竹筒里，再把竹筒绑在鸽子的脚上，又反复顺了顺鸽子光滑细密的羽毛。当看到鸽子展翅在湛蓝的天空划下悠长的弧线时，晏大人眸中微波荡漾。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霍水正烦恼着如何使川陕之地安定久远，让羌人以后再不折腾生事。

　　虽然现在叛乱已平，但此地因为缺钱少盐，向来容易滋生事端。她既奉旨前来，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否则她前脚一走，羌人后脚又出幺蛾子，那岂不是打她的脸吗？

　　一日傍晚，夕阳西斜，大片灿烂的红霞映满了天边。霍水在院子里闲庭信步，突然被一阵扑腾声吸引了过去。

　　“小家伙，你怎么回来了？”霍水将鸽子一把抱在怀里，疑惑地直盯着它瞧。

　　解开绑在鸽子脚上的竹筒，缓缓抽出里面的纸笺，展开一看，纸上的字迹端稳大气又不失雅致——

　　郡主如晤：

　　分离多日，别来无恙。不知前方情
　　况何如？如有需要，可遣鸽子寄我。
　　蜀地严寒，望郡主善自珍重。

　　落款晏羽书。

　　打死霍水她也不会想到，这寥寥数语竟是晏大人纠结半日的结果。

　　能够得到晏大人的关怀，霍水倍感意外。呆愣愣地用细滑的指腹反复摩挲了纸笺许久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沿着折纹重新将纸笺叠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匣中，莞尔一笑。

　　霍水思索几日，还是没有想出解决羌民缺钱少盐的万全之策，于是提笔一挥，向晏大人寻求帮助。

　　多年以前，晏大人曾因得罪当时权倾朝野的佞臣钱焕而被逐出京师，贬往西南的一处边境要塞。可谁也不曾料到，这个年少气盛的状元郎竟在那种骚乱频繁的蛮荒之地干出了一番傲人的政绩。

　　圣上听说了他的本事，想要把他调回京师。但是晏大人实在太能干了，短短一年时间就让那处动荡不安的贫瘠之地变得安定富足，以至于朝廷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接任他，就让他在那里又干了两年。

　　三年后，晏大人凭着卓越的政绩被圣上破格擢升，重返京师，位列三班。那时他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霍水并不了解这些旧事，她误打误撞，却问对了人。

　　晏大人一字一句地看完了那篇洋洋洒洒的汇报，沉思少许，便提笔作答。

　　他在信中言道，蜀地本就是天府之国，土地肥沃，物产丰饶。今日民生凋敝，盖因旱灾严重之故。可令民众广覆树木，改善作物，来缓解旱情。待土地休整时日，定能恢复滋养。至于缺盐一事，可以奏请圣上，让蜀地百姓日后可用以粮换盐之法，以解缺盐之困。

　　晏大人在信尾劝说霍水不必忧思深重，她已然出色地完成了平叛的任务，接下来的事情自有人前去安排。

　　最后是吴越王流芳千苦的佳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可归矣。

　　霍水折好信笺，起身走向屋外。

　　冷风拂面，夜色苍凉如水，星星寥落，独一轮弯月高悬于上，勾起万千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