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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祸国宠妃(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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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琳在一盘首饰里比了又比,觉得还是血玛瑙更衬娘娘的肤色,就挑了一副红色的玉耳铛出来,给安夏小心带上,又给她腕上套了一只琥珀钏。
皇帝奢侈无度,他的宠妃也不遑多让,莲贵妃以妖冶绝伦、贪玩奢靡著称,连日用器皿都要用金银打造,只这一只琥珀钏,就价值一百七十万钱。
偏偏皇帝又什么都由得她,刚入宫那几天,莲贵妃器皿首饰的锻造几乎掏空了内库,不仅如此,内务府还在民间收买了不少,一时金银珠玉价格飞涨,百姓怨声载道,户部几个官员天天愁得头发都掉了。
不过,近些日子,莲贵妃兴许是把心力都投进了芳乐苑市集的缘故,也不像刚开始那么酷爱挥霍了,倒真是十分喜欢的样子,早出晚归也不觉得疲累。
就连昼夜颠倒、三更睡下午起的皇帝也被她带得作息合理了起来。
再说芳乐苑,她这几日耳闻,御花园那一条街道已经逐渐步入正轨,倒真有了内宫采办处的样子,再加上两位江大人协助,进行得有条不紊。
不管怎么说,他们家娘娘当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把陛下治得服服帖帖,玩也能玩出个花样来。
静琳这样想着,退开了些,轻声道:“娘娘,好了。陛下在外面等着您。”
安夏懒懒应了一声,语调微扬:“宝林呢?”
“奴才在。”
安夏作势起身,王宝林立刻躬身上前将她扶住,低头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今日出宫,安夏穿得没有那么厚重,只着一件八宝罗裙,莲步微移间衣角掀动,仿佛脚下踩着流云。
她将手搭在王宝林胳膊上,走了两步,在殿门处突然顿下,转头对王宝林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娘娘,今天四月二十九,还有三天立夏了。”
安夏轻道:“过得真快……”
一抬眼,就见殿外一匹黑色骏马喷着响鼻,萧宝韫正执缰坐着,原本低头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
马是宝马,人也不落什么,嵌宝的银冠束住他一头黑发,手脚处的衣袍干净利落,腰间是镶着珊瑚青金的玉带,抬首间年轻男子的轮廓深邃,仿佛绘不尽的层层笔墨。
安夏轻巧地错开他一眼看过来的目光,扶了扶簪子,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嫌:“他倒是神气。”
恐怕他心里还畅快着呢,要不是把江佑江祀两个老头子弄倒了,他哪里还能这么悠然地在宫里纵马。
想到这两个人,安夏顿了一下,乌黑的眼仁儿一沉。
当朝六贵啊。
自己当日这么一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罢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一桩一桩来吧。
安夏想起一事,重又看向身边的王宝林。
“这几日天干物燥,本宫昨天不是差点引了火烛,还损了一台大红酸枝的雕花桌子,你差人去跟内务府报一声,顺便叫辛执库的人仔细着点,宫里要是走了水,仔细本宫扒了他们的皮。”
安夏轻飘飘说完,勾线的狐狸眼冷睨了他一眼,语调微扬道:“你可听明白了”
宝林闻言迅速看了她一眼,旋即深深低下头去:“奴婢明白,娘娘放心。”
安夏垂了眸子。
四月二十九日——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场烧毁三宫的大火,就是在今天。
***
这一晚,宫外要道上全部挂起高高的帐幔,皆是绣工华丽的锦缎织绣,道路两边列有两队护卫精兵,各自举着火把,映着飘动的织锦纱帐,将整个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屏除之内,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一个半尺的高台,有楚腰舞女在其上翩翩舞动,旁边摆着扬琴、筝、瑟、鼓、秦琴、月琴、曲项琵琶等一干乐器,乐伶纷纷坐在台上,不断有丝弦鼓乐声传来。
高屏弦舞,十里繁华。
然而这一路长街,道路两旁门户紧闭,连饭庄、旅社都寂寂无声,从里面透不出一丝灯光,似乎人迹绝灭,因此也没有百姓围观这等盛况。
贵妃的轿撵走得慢,随侍的宫人侍卫也在后面慢慢缀着,当头就是萧宝韫。
大概走了有一刻钟,萧宝韫手里缰绳一紧,勒了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金刀侍卫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询问道:“陛下,您这是……”
萧宝韫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朕累了。”
侍卫一呆: “可是,可是那醉霄楼还有……”
还有至少一半路程呢。
感觉胳膊肘被谁匆匆撞了一下,侍卫一扭头,就看到杨大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旁边,向着皇帝躬身行礼,高高的帽子几乎顶到了他头上。
杨孙常是笑模样的瘦长脸上看起来担忧得很,一揖又是一揖,浅淡的眉头几乎拧成了芯儿:“陛下御马受累,可需要在此地临时休息?”
萧宝韫笑着看他一眼:“此地有落脚的好地方?”
杨孙左右囫囵望了一眼,四面望过去黑洞洞的,连一盏明灯都没有。
除了皇帝指明了要去的醉霄楼,谁还敢留下。
于是杨孙这一望看着认真,但是扫过去的目光连几息的时间都没有。侍卫被挤到一边看这情形,怀疑他根本没仔细看。
就见杨孙又恨不得以身代之地忧愁道:“民间鱼龙混杂,附近又无人烟,要是贸贸然在此处停留,奴婢恐有闪失。陛下万金之躯若是稍有毫损,奴婢一干人等虽死不能谢罪。”
眼看着那顶蓝缎轿子晃晃悠悠从身边走远,萧宝韫偏头扬声道:“那该如何?”
杨孙苦思半晌,为难道:“奴婢倒是有个法子,只恐怕陛下英明神武,不愿将就……”
“说来听听。”
杨孙深深一揖:“娘娘的轿子,倒是与陛下同乘也绰绰有余,陛下可暂为一歇。”
萧宝韫嗤了一声,俊颜扬起,同座下黑马的脖子扬得一样高,看起来颇为不屑。
“闺阁妇人之流,大丈夫怎可与尔等相提并论?”
这说得也是。萧宝韫从小就喜欢骑射,还偏爱担幢,若从他一无是处的蛮横毛病里挑出一条,那大概就是不是武将胜似武将,出手有力,身形敏捷。
因此,他特别瞧不上文武百官上朝还要坐轿子的行为,每每瞧见都要嗤笑。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杨孙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又正色道:“但是事急从权,陛下近日多有劳累,还是保重龙体为要。”
萧宝韫沉吟半晌,无奈应道:“罢了,朕这就下马。”
他说完马鞭一扬,纵起一路飞尘,杨孙和方才那个金刀侍卫被尘土呛了一脸,不由一边摆手吐灰,一边看他们家陛下利落翻身,掀开那洒了金的薄纱帐帘,来回说了几句话,便按住轿沿进去了。
萧宝韫的表情很淡定,带着一点无奈和将就,动作很潇洒,带着一点迟疑和缓慢。
侍卫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抬轿的汉子腰被压得弯下去了一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转过头来就看见杨孙方才急得要出汗的神色已经不见了,变成一片安然欣慰的表情,嘴角也有了笑纹。
他看得诡异,忍不住问道:“……杨公公,您笑什么?”
杨公公嘿嘿两声,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颇是意味深长。
“段大人,这您就不懂了,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得懂他这个。”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又是哈哈一笑,闭嘴轻哼着什么小曲儿,笑眯眯地走远,迈步往前去了。
只剩下段侍卫一脸懵懂的懵逼。
……
“陛下累了?”
安夏一只手拨弄了一下玉盘里浸着的剥了皮的葡萄,半晌挑出一颗最圆最大,颜色也最好看的,用瓷勺舀起来吃,白瓷和玉璧轻轻撞击,叮当作响,跟外头传来的丝竹声融为一体。
玉瓷也白,纤纤细手也白,连细细吞咽的脖颈也白生生的,似乎能浸出水来。
萧宝韫目光划过,觉得这清凉的样子简直悠闲得可恨,一时方才当街纵马都没感觉到的燥热微微浮起,连手心都发热了。
他蹙了蹙眉头,将视线投向外面,将先前杨孙给他找好的说辞重复了一遍,也不看安夏的脸。
不是不想看,总觉得看了她就输了似的。
真是奇怪的感觉。
两面织锦铺就的屏除飞舞飘荡,火把的灯光映在金银珠宝的装饰上,星星点点闪烁着光芒,萧宝韫顿了一下,将手搭在桌边,不经意道:“这些屏除都是今年江南贡上的最好的丝绸料子,因为触手柔软滑腻,如同美人的肌肤,被称为美人锦。”
安夏闻言又往外望了一眼,远远看过去,色白相间的丝绸如同烟雾一般,炫目的花纹和图案随风轻轻晃动,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到地上来。连锦幔间竖立的栏柱,都挂着珠帘,其上的雕彩颜色昳丽,刻画间穷尽鬼斧神工。
真正的一寸一金。
只是再如何惋惜这无度的奢侈浪费,也不得不叹一声:“的确美轮美奂。”
萧宝韫将脸转过来,淡色的唇轻轻抿起,看向安夏。
不,我不是想说这个。
他望着眼前这张肌肤赛雪、香腮云鬓的脸,挣扎的神色一闪而过。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过的,忐忑又心生烦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甚至于明明想得到回应,却连自己想得到什么回应都不知道。
谨慎的、躲闪的、试探的、不安又带着忐忑欢喜的。
我想说的是,我只是想问你,只是想问一句——
那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