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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蝶 ...

  •   银色的雪花静静的飘落,只须臾便掩盖了大地本来的面貌,鸟兽无踪,万籁俱寂。
      打破了这般的静谧,雪花发出被踩踏的咯咯声,忽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似有重物落地。那是一个青袍的人,跌倒在雪中,满面血污,沾染的冰花化为寒珠,一张清秀的面容霎时变得狰狞可怖。
      手中的长剑已经脱手,他挣扎半晌才勉强站起,弯腰想捡起长剑,却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再次跌落。
      一路从临安奔逃,躲避着五大高手的围追堵截,这个身体,已是极限。然而,即便是力竭,他的左臂始终紧紧护着一个包裹,里面鼓鼓的,不知装着什么。
      几个黑影迅疾奔驰,几个起落便来至少年的旁侧,厚厚的积雪上,竟然只留下几不可见的脚印。这般踏雪无痕的轻功,已属一流,但在面对这样一个体力衰竭到极点的人,他们还是谨慎的形成半圈,慢慢的靠近。
      “咯”的一声,右侧一人格开了裂空而来的一物,一枚铁菩提掉落在地上,半边没入白雪。
      被袭的人不由大恼,冷笑道:“已经是山穷水尽,还妄图活命么!”上前一脚踏上少年的后背,左手狠狠一扯他的头发,迫使他扬起脖颈,右手的长剑迅疾的划向那脆弱的颈子。
      那一瞬间,持剑的黑衣人清楚的看到少年仰看自己的眼中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
      不好!黑衣人却是连惊呼都不曾发出,身子便委顿在地。
      一枚几不可见的无影针从少年的口唇中飞射,正中廉泉穴,尽数没入咽喉,只留尾部兀自微微颤动。刺破的肌肤呈现可怖的绿色,血液未及流出便冻结。
      余下的人齐齐“噫”了一声,皆是一惊。虽然深知对方不可小觑,但到了如斯境地尚能格杀敌手,实在是出乎意料。
      面对这个容颜清秀宛如书生公子的少年,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从临安到西域的万里追杀,人手已经折损大半。这般棘手,却是始料不及。然而,真正令这些一流高手忌惮的,却是藏于暗处的神秘人物。奉命追捕的少年虽是厉害,却也没有令追兵陷入胶着的本领。每次危及性命,便会有人出手相救,虽然竭力掩饰,但难免留下痕迹。
      不是不想找出暗施援手的人,只是那人身形快如鬼魅,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甚至令人怀疑他的存在。
      自己的身手虽不是上乘,但轻功却绝对跻身一流的行列,竟然连对方的影子都追不到。一想到这个,不禁令这些身经百战的江湖侠客脊背发凉。
      半边身子都埋进雪里的人,体力已是衰弱到了极点。苦苦从临安逃至西域昆仑脚下,早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只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努力支撑到现在。可是,在这冻结血液的温度里,连艰难维持的意识也不复清醒,眼皮沉重,几欲睡去。
      一旦闭阖,便陷入永远的睡眠。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少年不甘的兀自挣扎,就在这生死转瞬间,身后的气流蓦然旋转,静静飘落的银色落叶彷佛被刚劲的秋风席卷一般,形成一道惊异的漩涡!
      是杀气。这般凌厉的杀气几乎摧毁少年残存的神智!
      那群黑衣人立时觉察,齐齐向后点足飞掠,瞬间便退出三丈。稳住心神,望向前方,掩饰不住目中讶异。彷佛意识到什么,所有人环顾四周,除了漫天的银色羽翅的蝴蝶翩翩飞舞,并无其他,但他们的脸色顿时露出深深的恐惧。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追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这里,不是西域天望教的势力范围么?
      宛如印证他们的惧意,远远的显出一个人影,仅仅眨眼的瞬间,便已移至面前三丈,那般近于鬼魅的速度,已非常人可以想象。来处的雪地上,不留半分印记。
      所到之处,飘雪退让。
      银蝶的轻柔羽翼被那般凌厉的气势劈裂万千,化为点点残骸,毫无生气的落在冰冷的土地上。暗藏于其中的精灵低语着而惧怕,悄然退缩,彷佛对方是来自地狱的焰火,熊熊燃烧,烧尽世间一切。又似是雪域之颠的神明,那样绝对的寒彻骨髓,睥睨天地,令万物顺服的低下高傲的头颅。
      如此矛盾的气质,竟然在来者身上完美的结合,相克而又相生,仿若刚柔并济的武学至高境界,又似感性与理性丝丝入扣的融合。
      他的周围形成一个方圆一丈的圆环,片雪不沾身。
      中原来的杀手们冷汗涔涔,一接触到凝固冰河的温度,就结成寒霜固在额头。突然有人低低惊呼:“快看,他的眼睛,有两只瞳孔!”
      所有人的目光凝聚于来人的眼眸。这个身穿银色白狐裘的男子,拥有一双墨金的剪水黑瞳,黑得如同子夜的天幕,却又闪着点点金光,最奇异的,是他的眼眸中竟然有两只瞳孔!
      抛开这双诡异而又摄人心魄的眼眸,来者竟只是一个刚及弱冠的青年!
      他们的喉头吞咽了下口水,右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这身形快到不可思议的双瞳青年……莫非,他就是——
      天望教的少主萧逸轩!
      令所有门派谈之色变的天望教出了一位百年难求的奇才,少主萧逸轩的名字已经远远的传至中原武林,大有一统江湖的气势。
      事实上,谁也没有见过他出手。
      数年来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英侠,远涉西域向他挑战,却是连容貌也未看见便被击杀在昆仑脚下。奇怪的是,纵是无人亲眼目睹萧逸轩的过人之处,这个评价的地位却是岿然不动,甚至成了传说。
      为首的一人定下心神倒转刀柄,拱手道:“尊驾是哪位?”
      “萧逸轩。”声音不大,字字清晰。
      果然!
      那人的喉头不为人知的蠕动一下:“在下高遥,奉命追杀刺客余应觉,请尊驾还是不要插手。”
      萧逸轩的回答轻描淡写:“这本不关我的事,但你们搅扰了家姊的清静,便要留下性命。”
      好狂妄的小子。
      此次来的也都是中原才俊,听了这话皆是一怒,明白自己面对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天望教少主,血液便翻滚沸腾,压制住了初时的恐惧。
      高遥冷笑一声,把刀一顺:“那我们得罪了。”话音未落,劈头就是一刀!
      雪花像是被凛冽的杀气击退一般纷纷改变原来的轨迹,高遥一击而出,视线紧紧锁住刀锋指向的人影。然后,一直站立不动的人,突然……凭空消失了。
      身后传来同伴的惊呼,脖颈感到利刃破空的刺痛,急忙低下头,一把长剑贴着后脑平平扫过,几缕发丝被激劲的风势齐齐割断,散乱的飘落在白皑皑的雪地上。
      总算……躲过了。这样迅捷无比的出手令闯荡江湖多年的高遥震惊不已,刚刚抬起头,还未转过身形,脑后就重重挨了一掌。
      连呻吟都不曾发出,高遥的身躯晃了一晃,跌落于地,喷出的血液在洁白的雪上晕染了一朵鲜红的花朵。
      萧逸轩复将双手拢在袖内,银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并无半点血迹。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看到他不可思议的移动了身形,随后便击毙一人。凭借多年的经验和当时空气形成的气流,似乎有宝刃出鞘,但连影子都没有瞥见分毫。
      直到此刻,余下的两人才知道对手的可怕。恐惧如同一条毒蛇,吐着鲜红的芯子,爬上脊背,身体僵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
      可是……身体,真的是不能动了。
      冷汗涔涔流下,他们试图移动,发现自己竟然连手指都无法蜷曲。
      这是什么妖术!
      转动眼珠,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控制的部位,待看清自己身体后,瞳孔蓦地放大,似乎看到了生平最诡异可怕的一幕。
      绿色的藤蔓植物,不知何时爬满了全身!生机盎然,似是活物一般,紧紧勒住了身躯。
      白……白蔹?
      在这几乎冻结血液的温度下,竟然……生长着白蔹?更可怕的是,这翠绿色的藤蔓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彷佛绿色的毒蛇露出尖利的牙齿!
      这,这是……拥有不可思议控制植物神力的,唯有天望教教主座下五圣之一的,司花神女萧泠璎。等等,她好像就是……
      少主萧逸轩刚刚提到的“家姊”!
      他们赫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巨大错误。
      透过重重的飞雪帘幕,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一步一步走得煞是吃力,凭轮廓,是一位身形曼妙的女子,葱根玉指握着的白蔹枝蔓似在引路,伴随着女子费力的步伐慢慢移动。
      萧逸轩飞倏掠到她的旁边,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即使面对三个敌手也不曾动容的面庞上,显出关切的神色:“姊姊,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寒,我扶你回去吧。”
      螓首蛾眉的女子仰头淡淡一笑:“我担心,所以出来看看。”容貌绝世,清丽无双,但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宛如黑漆漆无底的深洞,茫然无焦点。
      这般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竟然双目不可视物。
      她指尖微微挑动,感受到了蔓条捆绑两人的方向,“望”了过去,好像真的用那双空茫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猎物,语不惊风尘:“萧儿,既是无意与我们为难,放过他们吧。”
      “姊姊决定吧。”万人膜顶的天望教少主丝毫不忤逆姐姐的意愿。
      萧泠璎手指一扬,牢牢捆索二人的绿色链条迅速的落下,悄无声息的没入厚厚的雪层之中,稍稍蠕动一下便没了动静,似是回归了大地。她的掌心只留有一条白蔹软鞭,松松的垂了头,点在脚前一尺的地方。
      几乎窒息而死的两人扑到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刺骨空气,其中一人嘲笑的说:“咳咳……没能取回刺客的头颅,易渐渊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回去也是死……”
      本要离去的萧泠璎猛然驻足,几欲转头,终是忍耐,瘦弱的双肩微微颤抖,透过弟弟的手掌,接收到他的感知。
      小心搀扶着姊姊的萧逸轩猛然回头,一度消散的杀气蓦然聚拢!那样人阻杀人,佛挡弑佛的杀气,竟然连五圣之一的萧泠璎都不觉退后,纤纤玉手遮在额前,罩在阴影下的始终云淡风轻的容颜也出现了波澜。
      寒风呼啸而起,卷起飞雪怒吼着猛冲向前,两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忽地仰倒,再也按耐不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其中一人禁受不住,气息已绝。
      萧逸轩转瞬便移至余生的一人旁侧,踏住他的胸口,俯下身凝视着气若游丝的莽撞闯入者,线条美好如同冰塑的面容不动声色,但凌厉的杀气迅速扩散,将无力反抗之人尽数笼罩,墨色的眼眸金光愈盛,璀璨不可直视。
      他缓缓开口:“易渐渊……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是,武当弟子……他,自然就是我的,掌门……”已是回答的万分艰难。
      目中的金色微微流转,萧逸轩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如同雪豹,优雅而残忍。右手平伸,划过一道弧线,停在武当弟子的心口上方。
      他的手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截剑柄,竟然只见剑柄,不见剑身!
      然而,却并非没有剑身。
      萧逸轩的手渐渐落下,凝重但毫不迟疑,坚定的一寸一寸,像是做出一个用剑插入对方心脏的姿势。然而,随着他手势的下落,那人蓦地瞪大了双眼,似是经历着极大的痛苦,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肌肤被切割的滋滋声令人不寒而栗,血脉张裂,五脏六腑俱是受到惨痛的创伤,就像是——
      真的有利刃准确而狠落的切入身体一般!
      天空渐渐暗淡。
      萧逸轩将剑柄微微转动,搅碎对方的心脏。右手垂落,有鲜红滚烫的液体汩汩滑落。
      那浓墨重彩的血液竟是自剑柄而下,以一种无法想象的直线迅速滴落,片刻便尽数落进皑皑白雪之中。
      天将入夜,白天与黑夜交错的霎那,雪地上,赫然出现一个淡淡的剑影!
      然而,只存片刻,就在入夜的时刻完全到来时,那道飘忽如魅魂的优雅剑影倏忽消逝,彷佛仅是自然显现的一个幻影。
      若是武林剑侠目睹这诡异的一幕,便会大吃一惊。这柄有影无形的剑,正是存在于遥远传说中的承影剑!
      北风呜咽,铺天盖地的落雪只一盏茶的功夫便掩盖了三具尸首,远远望去,没有丝毫痕迹,就像是那柄无形宝剑投下的须臾飘影一般,彷佛根本不曾存在。

      遥远的西北昆仑,终年积雪,从神话起便有一种不染凡尘的味道。然而,就是在这样银妆素裹的冰雪世界里,有一股强大的势力,纵横西域,驰骋塞外,令众多中原武林人士谈虎色变。
      玉色的璇玑阁伫立在风雪之中,结构错落,透着小巧的雅致,似乎并不受寒气的侵扰,周身散发着暖暖的气息,温润如玉,宛若素颜的女子,在银白的天地间神光潋滟。
      玉阶之上的盘花椅中,斜斜倚靠着一个身穿白狐大氅的青年,冠玉般的容面上尚且带着淡淡青涩稚气,然,一双剪水黑瞳却散发着与年纪不甚相当的凛冽,如隼,如刃,如玉珠峰顶终年不化的冰雪。
      阶下跪着一名男子,向上只望了一眼,纵然是短短的一瞬,便震撼得几乎噤声。
      那双黑色浓重的眼眸,竟然有两只瞳孔!
      阶下之人低下了头,掩饰着不禁流露的失色——这,就是西域昆仑上,天望教的少主,拥有重瞳的萧逸轩么。
      萧逸轩审视着跪倒的人:“你,想加入我教么?”
      “是。”下面的人低声回答。长途艰辛的跋涉在他脸上覆盖了浓浓的疲惫,更因激战的损伤而显露病容,就连青色的袍子也是破旧不堪,破败的棉絮嘲笑般的吐露。但仔细看去,他的年纪其实与萧逸轩相仿,一般的青葱年华。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下余应觉,曾投在天山派门下。前时在临安刺杀武当派掌门易渐渊,不成,一路躲避追杀来到西域昆仑山下,望贵教收留。”
      萧逸轩似乎听得漫不经心,偶尔才会瞥一眼,但那眼神就如同无形有影的承影剑,每次落下便会让对方产生利刃加身之感:“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杀害了我的父母!”余应觉额上的筋络跳起,咬牙切齿的说,“七年前,他——易渐渊!惨无人道,灭我满门。我苟且偷生,加入天山派,只为有一天能手刃仇人!但天不佑我,竟让那狗贼逃了!”
      余应觉每说一个字,萧逸轩的脸色便沉似一分,墨色的眼眸再度变为流转金色,隐隐闪现不祥之光,——但冠玉般的面庞,始终是常年冻结的冰川。
      身后站立的佩玉鸣鸾四婢面面相觑,显出意外的神色。自萧逸轩来到西域昆仑,她们便被教主派来专门服侍,八年来照顾他的起居,可以说几乎是寸步不离,深知少主喜怒不形于色,深深埋藏如同泯灭的感情已非常人可以觉察,但四位体察入微的婢女经过近十载的朝夕相对,已然能够从宵小痕迹推测出少主的内心波动。此刻,最为细心的杜佩赫然发觉檀木盘龙座椅不为人知的轻轻颤动,背侧竟有细小的尘屑飘忽而落。
      杜佩掩了口,脑海里闪过本教私底流传的模糊传言。
      好像……少主的父母也是惨遭杀害,所以他才于八年前,来到西域昆仑。
      但是,就在萧逸轩入教不久,天望教便遭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几乎与此同时,回鹘王神秘死亡,各部族为争夺王座而竞相起兵,西域血海奔流,那喷洒出来的血液的滚烫温度,甚至让玉虚峰顶的积雪消融!
      天望教几乎一蹶不振,多亏教主英明神武,以玉石俱焚的狠辣气魄终于生生扼住中原门派的脚步。经过那场劫难,人手折损大半,许多人都是新晋入教,对多年前的事情已经不甚清楚,劫后余生的耆宿也是三缄其口,从不多言片字。
      其中,便包括少主萧逸轩的来历。
      “你可知道加入本教的规矩?”自是不知晓身后婢女的心思,萧逸轩扫了扫余应觉身旁的包裹,“那里就是么?”
      余应觉小心翼翼的打开一路拼死保护的行囊,里面装着的,竟是两颗白惨惨的骷髅!
      像是见多了此般场面,萧逸轩的视线一扫而过,后面排列而立的四位娇弱女子也是眼睑不动,花容平静。
      天望教之所以被中原武林门派斥为魔教,入门的规矩便是其中一个原因,那就是:每一个意欲加入此教的人都必须带上最爱之人的头颅,方能成为教众。若是试图欺骗,下场定会令人痛不欲生。
      余应觉对着那两颗腐烂得只余森然白骨的颅骨恭恭敬敬叩了叩头,“这就是双亲的遗首。望贵教能为我报仇。”
      “命令么?”萧逸轩的眉角挑了一挑,“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令尊令堂的首级?”
      余应觉的嘴角向上扯动,浮现出一个半是惨痛,半是冷笑的表情,他紧盯着萧逸轩:“不会有假。在下的父母便是贵教前任阴阳二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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