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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君主的仆人(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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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泽风在走廊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赫克伯利。
并不明亮的火苗在走廊两侧摆放的雕花油灯中闪烁。赫克伯利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曳,他将两手放在胸前,那姿势仿佛是祷告。陈泽风觉着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在很多很多年,在他的记忆已经无法抵达的久远洪荒时代,梦中的陌生人也曾以这样的动作,站在火光之中。
赫克伯利稍微转了转身体,他整个人就出现在烛光的映照之中,陈泽风发现他胸前的扣眼中赫然有一朵白色的玫瑰。他眨了眨眼睛,玫瑰消失了,那只是一条白色的手帕。
赫克伯利要在这里干什么呢?这条走廊不知道能够通向哪里,赫克伯利要在这里做什么事情,难道是搞点什么间谍或者侦查工作?
他想了想,还是穿过走廊,沿着楼梯慢慢地走了下去。
大厅里越发热闹起来,许许多多贵客此时纷涌而至,大厅里挤得简直跟早高峰的地铁站有一拼,乐队演奏更加卖力,一首首(在陈泽风看来)颇像是他有点无法欣赏的古典乐般的圆舞曲、即兴曲、狂想曲纷纷上演。
陈泽风留意着周遭的人群。亨利国王还是坐在原先的椅子上,他身边的雕花椅上坐了一个看起来很威严的中年人,陈泽风猜测那是维特王国的国王。
只是他还没能见到安娜公主是否真的如传说之中一样美丽。舞会的主角通常都会姗姗来迟。
幸运的是,很快陈泽风又发现了一个男宾休息室,就在大厅偏门的一侧。休息室不大,里面只有一个老头坐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相对清静。陈泽风走进去,在一张衬着红色天鹅绒软垫的椅子上坐下来,用手支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他这回的任务是要保护一个女祭司……而这种场合,女祭司应该是不会参与的,他必须要想办法去斯德兰王国一趟。
赫克伯利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友善一些,甚至友善过头了。他对自己提到了口音问题,说的那番话中,“偏远的地方”“古老族裔”“销声匿迹了”似乎每个词汇都能拨动陈泽风脑中的一根记忆之弦,但至于是怎样的记忆,他们与陈泽风有怎样的联系,陈泽风完全想不出来。
更令陈泽风感到痛苦的是,他不知道保护人系统的崩溃会不会影响他的薪水,他已经快要交不起房租了。
可能头确实是有点疼,陈泽风睡着了,这回没有做梦。他睡得也不踏实,醒过来好几次,有时候是因为推门而入的男宾动作太大,有时候是因为门口路过的人在高声谈笑,甚至有一次是因为定音鼓的重音太强把他吓得一哆嗦。最后,陈泽风放弃了在这儿安安稳稳睡一觉的想法,打着哈欠起身,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走出去了。
时间已经快近午夜,这个时间是今夜整个舞会狂欢之歌的副歌部门,必定少不了激动人心的华尔兹,拥挤的人群,戴着或者已经脱落的面具,裁缝挖空心思为贵妇们精心裁剪的礼服,绅士们踩着的硬质皮靴,还有英俊的国王和美丽的公主。
陈泽风挤在人群中,伸长脖子想要看看安娜公主究竟有多么漂亮。不,人群中还是没有安娜公主的踪迹,亨利国王依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环视着舞池中跳舞的人群,虽然看起来有点百无聊赖。
陈泽风又看到了赫克伯利,他正在离亨利不远的地方,和一个贵妇跳舞。那女人可能有点喝醉,脸上浮现出两团酡红,每说一句话都会傻笑一阵。赫克伯利沉默地和他跳着舞,陈泽风有点嫉妒地发现赫克伯利居然还是个大长腿。
午夜,随着一支曲子的结束,十二声钟声敲响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看向大厅一角的旋转楼梯。或许会随着钟声,安娜公主从楼梯上款款下楼吧?她的美貌会是今晚舞会的点睛之笔。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楼梯上空无一人,连一片纸屑都没有飘下来。就像是歌剧的帷幕已经拉开,舞台上的布置都已完备,乐队奏出优美的曲子,可是演员始终没有出场。
钟声庄严而肃穆,似乎像宫殿之外的风雪一般,将这里所有热闹浮华的气氛都涤荡一新。维特国王,那个看起来颇为威严的中年人有点坐不住了,他在低声地问着身旁侍从什么问题。陈泽风瞥了一眼亨利,他还是坐在椅子上,仿佛椅子上有强力胶已经把他粘到了那里,只是他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那都大概是错觉,他怎么可能因为未婚妻的迟到而变得表情高深莫测……十二声钟声已经敲完,最后的一声犹带着回音,在穹顶之间回想,然后——
第十三声。
这第十三声不是钟声,而是一声女人凄厉的尖叫。所有人面面相觑,惊讶的表情还来不及完全舒展开,就连议论的话都没有说出口,随即响起了第十四声。
——在宫殿前花园的空地中,什么东西坠地,重重的钝响。
在几秒钟的沉寂之后,人们纷纷涌向大门,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陈泽风被人群挤着推着往前走,他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亨利和赫克伯利,亨利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倏然拔起,他的个子很高,起码一米九,脸上微微带着一点捉摸不透的笑容。赫克伯利面无表情,双手交握在胸前,仿佛在祈祷。
陈泽风终于被人群推着挤出了透视门,其实他已经差不多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走在前方的人群骚乱起来,不断有女士尖叫或是昏倒。陈泽风从人群空隙之间挤过去,他看到在宫殿前精致的小花园中,在天使雕像之前,身着红色华丽礼服的安娜公主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向夜空。雪花正纷纷扬扬从天空中飘洒下来,像是精灵的舞蹈。
血,浓稠的,在夜色中也变成黑色的血从安娜公主的头上缓缓流出,在结冰的地板上蔓延开来,与她礼服袖子上的丝带混在一起。
她确实很美,即使是在面露惊恐,即使再也不能呼吸,陈泽风都觉得她的确长得非常漂亮,就算是“安娜公主美丽得如同还带着露水的没有完全绽放的那种红中还略微有着年轻的生涩的玫瑰花”这类形容,于安娜来说,并不过分。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结了冰的石砖地板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身旁有人说:“如果今天晚上一直在下,明天雪就会积得很厚了。”
午夜两点,陈泽风站在宫殿某座附属建筑的一个空房子里,这里没有生火,他冷得全身都在发抖。和他站成一排的还有十来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穿着稀奇古怪,没有同伴,一看就是过来蹭吃蹭喝的人。这应该是属于今晚需要被重点检查的对象。
陈泽风现在非常无奈,公主确实不是他推下楼的,他确实也说不清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目的。
终于,两个侍卫走过来,将陈泽风带到隔壁一间小屋子里,在一张长桌的一头坐下,长桌另一头坐着一个穿着大衣,领子竖起来的男人,低头不停往手里一个本子上记着什么,应该是个所谓的“侦探”。谢天谢地,屋子里生着火。
“你叫什么名字?”陈泽风刚刚坐下,那个男人就不客气地问。
“克里斯蒂安。”
男人抬起头,目光越过手中本子的边缘。
“姓氏呢?”
“史密斯。”陈泽风现场胡编了一个。男人挑了挑眉毛,明显是不信任,不过也没有再多纠结这个问题。
“那么,是谁邀请你参加这次舞会的?”
陈泽风沉默了两秒钟。
“赫克伯利。”
“斯德兰王国的宰相?你在开玩笑吗?”侦探把本子往桌子上一摔,目光灼灼地瞪着陈泽风,仿佛随时后招呼一群人冲过来暴打陈泽风。
“我当然没有开玩笑,你可以去核实。”陈泽风故作镇定地说。不过他又觉得这是一招臭棋,侦探根本就不会去核实,他只会觉得陈泽风在撒谎。
他本身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除了有点“形迹可疑”。但他并不希望会被这帮人搜身,因为他身上的手机和枪,都是无法解释用途又不能失去的东西。就在陈泽风开始思考打倒侦探从皇宫里跑出去的可行性时,一个神色焦灼的侍卫匆匆推开门走进来,俯身在侦探耳边低语了几句。
侦探霍地站起身,动作之快,陈泽风还以为他要打自己,不由缩了缩脖子。只见门再度被推开,赫克伯利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大衣下摆飘扬起来。陈泽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难道他听到了自己刚才随口对侦探扯的谎?
“抱歉,我不知道……”侦探连忙对赫克伯利鞠躬行礼。
“不要紧。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斯德兰国的侍卫,只是今晚大概喝醉了,引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误会。”赫克伯利瞥了陈泽风一眼,黑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完全公事公办,让陈泽风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喝醉了。
侦探弓着腰,连连含混不清地说着道歉的话,然后陈泽风就站起来,跟着赫克伯利走了出去。
两个人向着客人下榻的寝宫走去,风雪扑面而来,吹得陈泽风脸都在痛。他回过头,远远望着公主坠楼而亡的小花园,还有很多人站在那里,也许是在打扫现场,也许是在寻找更多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为什么维特王国的如此笃定安娜公主是被人杀害而不是自杀呢?
“我说过让你在舞会多和姑娘跳舞,让别人记住你。”赫克伯利说,他应该是在责怪陈泽风,可是他的语调却异常温柔。
“我去休息室里睡了一觉。”陈泽风抓了抓头发。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斯德兰王国的侍卫。可能过两天,我们就会启程回斯德兰王国,你和我们一起走。我想你应该不想呆在这里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吧。”赫克伯利说。他伸出手,轻轻掸去肩膀上的积雪,又伸手为陈泽风也掸去积雪。他的手背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疤,陈泽风向,赫克伯利可能上过战场。
“是的。”陈泽风说。
“记得不要和别人议论今晚发生的事,除了和我。自然会有愚蠢的人去传谣或者臆测。”
“……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段路很长,走了很久还看不到尽头。陈泽风向和赫克伯利说话,因为他觉得两人的交谈很舒服,仿佛他们曾经就是老朋友一样。
“对了,你是否了解一个女祭司,叫做弗朗西斯卡?”陈泽风问。
赫克伯利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表情有些变化,不过陈泽风也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变化,因为很快,他的面容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一般叫她弗朗西丝或是弗朗辛。你是从哪里知道她的名字的?”
“我听到有人在议论她。”陈泽风扯了一个谎。
“到时候你会认识她的。”赫克伯利说。
“好。”
“总是有人议论她,就像议论安娜一样,”赫克伯利的语气轻松自然,陈泽风从这句话中猜测弗朗西斯卡肯定也非常漂亮,“不过我也搞不清楚,她和安娜,哪个更加不幸一点。”
“我想应该是安娜更加不幸吧。我们都看到她从楼上跳下来了。”
“有的时候,活着的那个人才是最不幸的。”赫克伯利叹了口气,他加快脚步走到陈泽风前方,然后转过身,低下头盯着陈泽风的眼睛,似乎要直望到陈泽风的内心深处去,“你告诉我,是不是我们曾经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