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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子夜歌(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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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泽风回到客房之中,面对被砍得惨不忍睹的房门默哀了几秒钟,随后就抚上自己被包扎好的伤口。刚才可能是由于紧张,肾上腺素激增,倒不怎么觉得疼,这会儿才觉得伤口疼得要命。他长叹一口气,径直进屋在床上躺下,望着帐顶。
夷州王不日起将挥兵京城,这件事应该尽快告知容如意。
最近盛世月还会带着容如意过来吗?盛安月如果还留在夷州王府中,陈泽风就没法保护他了。那么问题来了,该死的盛安月到底在哪里?
陈泽风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可能刚才的打斗确实有点消耗体力,而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有锻炼了。睡梦之中,伤口还有点疼,而且令陈泽风感到十分诧异的是,他梦到了于懋霖。于懋霖在梦中问:“你知道身份互换吗?彻底的互换?”
“你想说什么?你说清楚!”陈泽风大喊大叫,于懋霖在提示他什么,但是陈泽风现在还有些想不明白。
梦中,陈泽风的头开始疼。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额头,陈泽风猛地惊醒,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但还没有全然变黑。室内没有点蜡烛,从窗户和被砍坏的门漏进来一点光,勾勒出守在他床边的人的轮廓,熏香的味道此时已经很淡了。陈泽风知道这人是谁,他的心里涌上来一种说不清楚的失望感觉。
“王爷?”陈泽风叫了一声,发现他的声音已经哑了。刚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他一瞬间以为床前坐着的人是容如意,以至于当他逐渐清醒,发现这厮实际上是夷州王时,那种失望席卷而来的心情,像窗外逐渐笼罩旷野的夜色一般。
“你躺下吧,不要起身,”夷州王的手指又按在陈泽风的额头上,指尖冰凉,且有薄茧,陈泽风觉得此人弹琴应该不错,“唉……好像有些发烧,真是本王之过。本王去叫人给你煎药。”
“王爷何必亲力亲为?”陈泽风苦笑了一下,夷州王好像也不想想如今这种情况全是他王爷本人作出来的。
夜色越来越沉,室内一片黑暗,夷州王却也没有点灯。
“唉,陈先生,你说这话着实让本王为难……罢了,你先睡下休息吧,一会儿让人给你把药端上来。明天就要出发,陈先生这样上路,本王也为你担心。”黑夜中传来夷州王刷的一声展开折扇的声音。
陈泽风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刚才是听错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
“明天就走?”
“兵贵神速,不宜拖延。先生伤还没有好,先休息吧。”夷州王起身,连给陈泽风大叫一声“王爷三思啊”的机会都没有,速度还特别快,刷的一下人影就在门外了。
“操。”陈泽风低声骂了一句,摸索着起床,点起蜡烛,倒了一杯水,坐在桌前一饮而尽。明天夷州王就要出征京城了,他难道不曾想过路途遥远,简直是给送人头的叛军。这个夷州王看着老谋深算的样子,实际上脑子里搞不好还有泡。
那么,陈泽风现在又面临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他要不要跑路?趁夜逃到浣园去,至少容如意还能给他出点主意。要是跟随夷州王出征,白白被当成叛军搭上了性命,盛安月却在哪里莫名其妙死亡,就实在太坑爹了。陈泽风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琴声。他走到门前,隔着损坏的门扇向外望,夷州王正端坐在院中抚琴。
他跪坐在地上,月亮虽然不圆,月光却是澄净明亮的,从深蓝的夜幕之中披散下来,又如最柔软的纱那样落到夷州王的头发和肩头。他弹着琴,琴声幽幽,婉转细腻,有些令陈泽风触动。一曲终了,夷州王抬起头对着陈泽风微笑:“本王回忆起一些往事,想着时候还早,突然就想弹这首子夜歌,先生见笑了。”
“子夜歌吗……”陈泽风喃喃地自语。他想起了一些事,夷州王的琴声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魔力,他看到眼前有张脸逐渐清晰,再凝神想要去看清楚,只剩下庭中站在月光下的夷州王了。
有些事在他心中深深埋葬的,就像对待核废料一样,应该用水泥层层封存然后深埋,不能想起来,千万不能想起来,否则大祸临头。陈泽风晃了晃头,暂时遗忘掉这隐约想要冲破重重藩篱的记忆炸弹,而是将思绪集中在面前夷州王身上。
“子夜歌,先生不曾听过吗?”夷州王将琴放在一边,站起身,面对着陈泽风。月光将他的头冠勾勒出明明暗暗的影子,蟑螂须一般的装饰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不曾。”陈泽风说。
“那真是可惜了。这世上的情感,嗔怨也好,欢喜也罢,一首歌,就算说不尽,也总让人心里想着,遐思着,尤其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夷州王顿了一会儿,忽然念道,“暮起青野,月悬苍山。”
夷州王念这两句诗的语调和盛世月一模一样,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微笑,那样凄凉中有些无奈的笑容也和盛世月一样,可他们不应该是父女的,不仅是容颜不相似,年龄看起来也不像父女,相处模式更是诡异得可怕,只是……
陈泽风蓦然又想起了于懋霖在梦中给他的提示,想起保护人系统的提示,想起树林中埋着的尸体,月亮太亮了,容易干扰他的思考。陈泽风脱口问道:“你是盛安月?”
夷州王站在月光之下,静默了数秒钟,才说道:“我是兰玉衡。”
他没有做出肯定的回答,但却也没有否认,月光下所有的事情都像罩了一层迷雾一般看不清。陈泽风琢磨着要不要冲上去摇夷州王的肩膀让他说实话,他胳膊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
“明天就要出征,可是夜色这么好,忍不住说些伤感的话,真是让先生见笑了。罢了罢了,本王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夷州王展开折扇,将话题巧妙地岔开。
“既然如此,那么请王爷恕罪,本人身体有恙,实在难能从命了。”
“哈,征战前夕,先生却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令本王为难啊。”
“要我出征,除非盛安月也在出征的人之中。”陈泽风沉声说道。他很少遇到过这种奇葩的任务,但保护人的任务就是这样,不仅是要在刀山火海中打打杀杀,有的时候善用一些话术,或许会效果更好。
夷州王沉默了许久:“陈先生是如何以为?”
陈泽风往前走了两步,步下石阶,和夷州王一同站在院中,月光如银,两人距离不过三五米,夷州王的面容还是那么平静,但陈泽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盛世月没有给王爷说清楚吗?”陈泽风说道,他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袖子的边缘,“我经历有限,如果一定要保护一个人,那个人也只能是盛安月。”
“可惜,我本来还挺喜欢你的,”夷州王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一定要逼本王说出来呢?如今世间只存兰玉衡,不存盛安月。”
“大哥,我是你保护人哎,为什么——”陈泽风还想再多问一句,却见夷州王已经逼近到他的身前,折扇轻轻抵在他的嘴唇上。蟑螂须被风吹得微微有些飘动,熏香的气味近了,又倏然远去,像是个抓不住的幻梦。
“这么美丽的月色,先生就不必多言了。今夜之事,也只有月亮知道。本王是夷州王,兰玉衡。”
夷州王说完,转身翩然离开,连琴都遗忘在树下没有拿。陈泽风在原地站了许久,心中又惊又疑。夷州王没有承认他就是盛安月,但有的事情,陈泽风相信他是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总之盛安月肯定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么,盛安月又是如何“变成”兰玉衡的呢?只是冒充身份,还是用了和于懋霖身份互换之类的办法?盛安月的女儿盛世月,瞒了他们多少事?
陈泽风在院子里站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才返回屋里。本来以为都睡了一下午,肯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没想到只在脑中猜测了一下盛安月奇葩的脑回路,马上就睡着了。睡到半夜,有人在推他,容如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陈,别睡了,快醒醒。”
陈泽风以为在做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了个身,竟然真看到床边有一个人,要不是从轮廓身形能辨认出那是容如意,估计早就吓得大叫一声有鬼。
“你怎么来这里了?”陈泽风坐起身。
“先别说那么多,你现在有危险,赶紧跟我走。”容如意伸手用力拉他,他的掌心温热,是属于人间的温度,不妙却扯到了陈泽风手臂的伤口,他倒吸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容如意的语气有些拔高,他显然因为这个事实而感到震惊。
“嗯……”陈泽风一个应声的字还没说完,容如意的手臂却从黑暗之中突然伸过来,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勒住他的腿弯和肩膀,将他从床上呈公主抱的姿势拦腰抱了起来。
“操!我能自己走!别逼我跟你友尽!我就胳膊受了点伤!”陈泽风破口大骂。
“哦,原来不是重伤,我还以为你被打残了呢。”容如意轻描淡写地说,又将陈泽风小心地放下来,气得陈泽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