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神》笙殳

3、鬼陶翁（三）

　　终于，在苏念的万般企盼中，为佛像开路的锣声从街角的地方响起来了。
　　王氏最是信佛，听到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虔诚地双手合十走到路边等候。众人谁敢站在她的前面，都在她身后依次站好，一一合掌，口念“阿弥陀佛”。
　　又是两声震天动地的锣响，在铺天盖地的宝盖幡幢中，一尊尊佛像身披黄帛由人抬着依次走过众人面前，走进相国寺的大门。
　　阿弥陀佛之声随着敲锣声此起彼伏，差点没震聋苏念的耳朵。
　　待最后一尊佛像也进了相国寺，人群推攘着如洪水般涌向寺庙大门，都想挤到最前排去看浴佛仪式。
　　守门的僧侣哪里抵挡得住，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苏念用尽力气护着自己的点心，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人群夹带着挤进了相国寺。
　　浴佛仪式她也不知看了多少次，完全没有兴趣，待人群稍微疏散一些，她便躲过林三娘的视线，悄悄从人缝中钻到相国寺的一个僻静角落。
　　那里有个月门，被一道后加上的栅栏门锁着，上面的铁锁已经锈迹斑斑。
　　苏念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铁锁，果然还保留着她上次走时的样子，上面的扣只是虚虚地合着，根本没有上锁，。
　　从去年第一次发现这里没上锁到现在，她已来了□□次，居然一直没人发现，这寺里的和尚也忒惫懒了些，既然如此，还将这里锁上作甚？
　　她心里偷笑，熟练地取下铁锁，走进栅栏门后，手又从栅栏的缝隙里伸出去依旧把铁锁挂了回去，这样一来，就能安心呆到浴佛仪式完毕了。
　　栅栏门后是一块荒弃的园子，占地也就一进宅子的大小，里面有一棵巨大的古木，舒展的枝叶笼罩了大半个天空，灿烂的阳光从树枝间倾斜而下，遍地的野草中这儿一簇那儿一簇地开着不知名的蓝色野花，几只白色的蝴蝶因为苏念的到来，从花瓣上飞了起来。
　　苏念轻车熟路地走到树下，在纠缠的藤蔓中找到了那座小小的庙宇。
　　比起宏伟的相国寺，这座只及她膝盖还没有水缸大的小庙实在是太渺小了，可正因为如此，在第一次发现时，她的心里才会那般惊喜。
　　相国寺里怎么还会有这样一座小庙？里面供奉的是谁的神像？又是谁因为何种原因要将这庙建在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
　　她的心里充满了好奇，就好像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神仙洞府。
　　因着这好奇，她也曾趴在地上，仔细拨开那些缠住小庙的藤蔓，努力想看清里面的东西。
　　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别说神像，连块神牌都没有。
　　不过没关系，苏念看多了闲书的脑子迅速为这座小庙幻想了无数的主人，诸天神佛，一一上场，愉悦了她自得其乐的心。
　　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朝小庙拜了两拜后，苏念一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一边打开纸包，从里面选了一块尚算完整的点心摆到了小庙前的一块碎石板上。
　　这巴掌大的碎石板还是她第二次来的时候带来的，方便她供奉所谓的“供品”，尽管这“供品”时而是一把炒花生，时而是树下顺手扯来的两朵蓝花，但有了供品，她的小庙就更有模有样了。
　　没错，她的小庙。
　　苏念又咧着嘴偷笑起来，然后靠着树干坐下，拿起半块碎了的桃酥饼咬了一口。
　　天气真好啊……
　　她仰起头，眯着眼看着枝丫间露出的蓝天，惬意地感叹了一句。
　　渐渐地，在温暖的阳光包围中，她困意上涌，第二块绿豆糕还没吃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所以她没看到，几缕烟雾在她睡着之后从小庙中溢了出来，汇聚成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那身影站在她的身旁，似乎在低头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下钟声。
　　苏念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前有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这时，第二下钟声敲响，宣告浴佛仪式即将结束。
　　未免被林三娘发现，她赶忙起身，收拾好没吃完的点心，重新从栅栏门钻了出去。待她跑到大门口，正好碰到林三娘陪着林大娘母女俩从观音殿走了出来。
　　“死丫头，又跑到哪儿去了？”林三娘伸手欲打。
　　苏念忙躲了开去，“人太多，把我挤到后面去了。”她见许玉菱拜了送子观音，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便笑道：“大姐姐拜了观音，再出去拴一对小娃娃，一定能早生贵子。”
　　许玉菱抿着唇笑了，“借三妹妹吉言了。”
　　林三娘见苏念总算灵光了些，斜了她一眼，终于不再骂她，只道：“你现在就陪玉菱去买吧，我和你大姨在这儿等你舅母她们出来。”
　　王氏虔诚，每次都会给庙里捐不少香油钱，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苏念知道，她娘让她们现在去买娃娃，就是不想许玉菱一会儿当着其他人的面又会被问来问去，当下忙答应了，拉着许玉菱的手出了相国寺的大门，去找那卖陶瓷娃娃的“娃娃张”。
　　汴京城里做陶瓷娃娃的手艺人不少，但最好的还是要数“娃娃张”。他捏的陶瓷娃娃，憨态可掬，惟妙惟肖，一到像庙会这样的日子，那可是一货难求。
　　可惜两人找到“娃娃张”的摊子时，那里却是空无一人。跟其他人一打听，才知道“娃娃张”似乎是病了，今日并未出摊。
　　无奈，两人只好到别的摊子去挑选。
　　庙会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卖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许玉菱突然停下脚步，苏念这才发现转角的阴影里坐着个戴蓑笠的老翁，正在摆摊卖陶瓷娃娃。
　　“娃娃张”做的陶瓷娃娃模样造型特别丰富，光是男娃，便有戴着方巾的“小书生”和挎着腰刀的“小武将”，可眼前这蓑笠老翁摆的陶瓷娃娃却只有两种：戴着黑色小帽的男娃娃和梳着双丫髻的女娃娃，每一个的神情还都一模一样，半眯着的细长眼睛，中间一点黑色瞳仁，两颊上各是一团圆圆的红晕，外加红红的嘴向两边翘起，像是在抿着嘴轻笑。
　　然而那笑容实在没有小娃娃的娇憨劲儿，反而让苏念莫名想起纸扎铺里的童男童女，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可是许玉菱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那些娃娃，再也不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