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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府 ...


  •   李浣对秦过很不满意。

      分明之前说好了,今天他要见一见她悦红亭的女郎们,和她们聊聊,稍微增进一点了解,然后再从中选出各方面都适合的人。偏偏他临到了见面的时候又反悔。

      不过李浣也看出他脸色不好,不知他是否生了病,心中也有些焦虑。

      无论如何,也该去看他一眼。

      因此,她把女郎们送出门去,看着她们坐上车子,就回转过身,到秦过的书房去找他。

      此时,秦过已经换下了见客时候穿的华服,只穿着家常便袍躺在窄榻上。看见她来了,他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他拍了拍窄榻的边沿,示意她坐在旁边。

      李浣也不跟他客套,径直走过去坐下,问他:

      “你怎么了?”

      秦过笑道:

      “昨日夜里送来了紧急公文,熬了一宿才弄完。好容易撑到早朝把事情解决了,这会儿早已经力倦神疲,什么也做不了。原本与你约定好的,如今也只好把她们打发回去。”

      李浣看见他面容憔悴,知道他所说大抵是实情,心中也就不再责怪他,嘴上却不饶人:

      “既然如此,好好休息一下也就是了,又叫我来做什么。”

      秦过笑着看她,伸出手去拉她的手:

      “有些想见你。”

      他抓住了她的手,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冰凉,指腹轻轻在她手指上磨蹭着,似乎在感知她手指的形状,有点痒。

      李浣低下头,看见他在望着她,平素十分强势的男人此时显出病弱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变了一个人。他此时的形象与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重叠起来,让李浣体验到一点微妙的怀念感,让她感觉有点动摇。

      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她迅速地意识到这是个充满危险的想法。绝对不能把一个身居高位手握实权的右相和寻常的少年混为一谈,哪怕一瞬间也不行。她从他手中把自己的手指抽走:

      “你已经见到了,”她冷酷地说,“我该走了。”

      秦过有些失望地看着她,这表情让她的心软了,在走之前,她俯身凑近他,吻了吻他的前额,嗅到了他呼吸中淡淡的酒气。

      她有点意外,抬起头来看他:

      “你喝酒了?”

      “只喝了一口。”他说,“刚才下朝之后觉得太累,就喝了一点振作精神。”

      或许是为了给他的话做注释,在他说话的时候,李浣看见一抹淡红色氤氲在他的眼睛下方,给他的外表添上了一点妩媚。

      李浣知道他酒量不好,就算只喝一点也很容易醉。此时他杏眼微饧,显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李浣刚要走,他就伸手攥住了她的衣裾,柔声道:

      “濯缨,只陪我稍待一会儿,好不好?”

      他又叫了她的字,每次听见他这样叫她,她的心里总是一凛。二十年前的事不可避免地浮现心头。她知道,他就是拿准了她的这种心情,才一直这样叫她。平常的时候,这称呼对她没有太多影响,只会惹得她有些不悦。然而此时他躺在榻上,露出少见的脆弱模样,到底让她有些心软,不免也用了从前的称呼叫他:

      “离之,你该明白,已经过去了的事情,不会再回来了。”

      “离之”是秦过的字,秦过之父擅用周易卜卦,其母生秦过时,秦父卜得小过上六,其中有“弗遇过之,飞鸟离之”之句。此卦并不吉利,甚至可以说是确实无疑的凶卦。因此,秦父为秦过取名时,也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给他取名为过,字离之,是要让他时时警醒之意。

      或许因为秦过确实事事谨慎,他一路做到右相,并没有遇到什么灾厄。后来他年纪渐长,身份又高,用“离之”来称呼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今日他听见李浣呼唤他这含义悲凉的表字,不免有些怆然,但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李浣明白他的心思,不肯再跟他说话了,只对他嫣然一笑:

      “相爷心里明白的,浣不是能留在后宅里的女子。倘若相爷还念着旧情,这一次的事,还请多费心。”

      她略施一礼,不等秦过再说别的,转身出了书房。

      秦过有点怅然若失。

      他也有点讨厌自己这种怅然若失,他做过多少杀伐决断的事,偏偏在她面前,却总显得有些婆婆妈妈,简直比她还像个女人。

      秦过陷入了这种不悦的情绪之中,忽然听见外面敲门,问了一句:

      “谁?”

      家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相爷,小的秦乙,来给相爷送方才那些女郎们留下的窗稿。”

      秦过心里不高兴,说话也没有好声气:

      “谁叫你来的?”

      秦乙一怔,停了一停,方隔着门答道:

      “方才悦红亭的李先生出门前特意嘱咐,说是相爷吩咐了,这窗稿是立即要看的,让小的速速送来。”

      秦过气得笑了,只得说了声:

      “进来把东西放下吧。”

      秦乙不敢抬头,进来把那一叠册子放在桌上,忙不迭地溜了。

      秦过发觉自己竟是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无奈地起了身,走到桌子前面坐下,揉了揉太阳穴,翻开了眼前的册子,一篇篇细看下去,等到全部看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女子写的文章,他从前看得不多,除了之前收的那几个女弟子的文章以外,就只看过李浣从前写的几篇传奇。这一回因着李浣的要求,倒是看了这十几人的窗稿。这里面有一般的,却也有文字好立意佳的,秦过选出了一本最好的,此外又挑了三四本,准备再从里面选一两人。

      李浣自然是希望秦过多选几人,若能全选上才最好。不过秦过本就不打算收太多女弟子,虽然李浣出言相求,他心里也早已经这么决定下了。

      朝堂上有朝堂上的规则,就算是他贵为右相,也不能擅自随意推荐女门生,总要给下面的官员留些余地,他只要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安插上他的人便是了。

      不过……李浣推荐的这些人,届时虽然名为他的门生,实际上到底能不能听他的话,替他做事,实际上也很难说。

      从前,秦过一般会在下属的女儿中选择女门生,这些女郎和他有着一致的利益关系,因此也就更容易为他所用。然而李浣找来的这些女子,大多出身寒门,并无背景,入朝之后一开始也许会依赖他,等到站稳了脚跟之后,一切就说不准了,就算是被他的政敌拉拢过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些女官呢。

      秦过从来不会因为对方是女郎就轻看她们,如果她们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一个重要的位置,自然也就有了谈条件的资本。秦过看了这些女郎的窗稿。她们中有的人确实有着少见的才华,文章中也流露出相当的野心。如果利用得宜,会是不错的助力。

      前提是她们得对他忠心才行。

      想想李浣,秦过觉得这大概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他实际上也并没那么在乎,毕竟,朝堂上男子们的争斗才是主战场,女官的位置虽然重要,在这里却也只能算作后勤人员罢了。若是五六年前,秦过坐上右相的位置还没多久,地位不够稳固,断不敢任意举荐不熟悉的女郎参加女科,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秦过觉得,如今稍微放开一点,不那么小心,大约也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他抻了抻腰,唤了秦乙过来,把挑出来的几本窗稿交给他,吩咐道:

      “明日一早,把这些送到悦红亭。告诉李浣后日下午带这几位女郎到这里来,我要与她们见面,问她们几句话。若无意外,我会在其中选出两三位女郎收为门生,推荐她们参加女科。”

      秦乙得了令,带着那几本稿子便去了。

      做完这件事,秦过稍稍松了一口气。

      对于一个丞相来说,秦过的年纪还算是很轻的。不过这七年来他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吃不消。今日已经不早,虽然还有些别的琐碎事务,秦过已经不打算再做。

      按理说,他应该叫仆役来拿着灯笼引路,回到卧房去睡,然而秦过却并不准备这么做。

      秦过住着的相府,本来是上一任老右相的府邸,当年的陆相看重秦过,将独生女儿陆芸嫁给了他,可惜芸娘不久便去世,只留下翁婿两个住在这里。虽然芸娘早已去世,这翁婿两个关系倒是很好,陆老右相不断提拔他,七年前告老还乡时推举他接替了自己的位置。

      当年芸娘在时,府邸里是很热闹的,后来这府邸中只剩下他与陆相两个鳏夫,就显得严肃而凄清。朝中大臣不断在这府邸之中来来往往,让这住人的府邸也像是办公的官衙一样了。

      再后来陆相回乡,这里就只留下他一个人。

      后面本来应当住着女眷的房屋,已经久没有人住了,只雇着几个婆子,每隔几日进去洒扫一番。他一个人住,需要用的房间也有限,平常用的,不过是书房,卧房,平常见客要用的几个大小厅堂。

      此时回卧房,要经过一段长廊,白天的时候还好,夜里走这段路,看着四面都是没有点灯的房间,实在显得有些太凄凉了。

      因此,每到这种时候,秦过宁可自己在书房的窄榻上对付一宿。

      他唤了贴身伺候的秦丙替他更衣,吹了灯,躺在那又窄又硬的榻上,盖上了被子。

      闭上眼睛轻嗅,这里好像还残存着一点李浣睡在这里时留下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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