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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将军横卧飞雪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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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飞雪,狂风大作,车轮碾碎地上的冰雪。宽敞的官道上,数量马车艰难地行进。
顾容裹紧身上的貂皮,见一旁皖雾冻得直打哆嗦,从马车的暗格里摸出来一个酒囊递给她,“喝罢,总听他的作甚,冻成这样还不许咱们喝几口药酒暖暖身子么?再说,咱俩不说,谁知道你喝了呢?”
皖雾缩在厚重的皮衣里,黑乎乎,圆滚滚,像只将自己团在一起的鹌鹑,不住地摇头,“公子您可别害皖雾了,上一次您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还不是三言两语将皖雾卖了,朝玖可整整半个月没理皖雾!”
顾容一笑,不再劝她喝酒,自己拔了塞子灌下一大口,身心升起的暖和,令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她的五官细看明明是极惊艳的,可总给人一种毫不起眼的错觉。
马车忽然一个晃荡,外边儿赶车的大汉吆喝一声,勒住马车。
“真是晦气!”大汉低啐了声,冲马车里的顾容道:“相爷!前边儿竟然有一具尸体!正好挡在咱们前面!怕是哪个江湖人被人在这儿杀了,咱们怎么办?”
“尸体?”顾容眸光一沉。她这次奉旨去江阳查陆齐公的案子,没少遇见暗杀的事儿,怕这又是一种法子,她掀了帘子,瞅了瞅前面的情况,冲后边儿的马车喊道“注意小心!”
从那些马车里瞬间各自窜出来一些着土黄色统一衣衫的官兵,其中有一个头上的官帽缀着紫缨的快步跑过来,也看到了那一长条正好挡在路中间的东西,眼里闪过一抹惊惧,向顾容恭敬道:“相爷!怎么办?”
顾容跳下马车,“先看看。”
随其后,皖雾也跳下马车,身上少了那碍手碍脚的皮衣,手上多了两柄闪着寒光的银剑。她将顾容小心护在身后,两个人往前面走着。方才的紫缨官兵谨慎地跟在她们身后,也将自己的佩剑拔了出来紧紧握着,细看那剑锋还有细微的颤抖。
皖雾听着后面虚浮的脚步声翻了个白眼,对顾容小声道:“皇上也真是的,怎么给公子派这些文不成武不就的怂蛋来使唤,还不如没有!”
顾容笑笑,拍了拍皖雾的背,“小心些。”
天运帝年轻时内政修明,所以有了如今建文盛世,可惜人老了犯糊涂,竟越发疑神疑鬼,嫉贤妒能,不提也罢。
皖雾轻哼一声,重新全神贯注在前方的身体上。
又走了几步,皖雾停住,后边的人跟着停住。顾容冲她点点头,皖雾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用右手的剑轻轻一探,见爬着那人没有丝毫反应,顺势加了力气,将他整个人翻过来。
众人怔住。
地上躺着那人二十七八的模样,长得很是俊美,眉宇凛然,长目紧闭,高鼻薄唇,皮肤是不正常的苍白。
常穿的玄色衣裳已经破破烂烂了,露出大片不算白皙的肌肤,腹部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半遮半掩,也能看到惨烈的殷红。
竟是传言不日便要班师回朝的荆岁寒!
顾容最先反应过来,快速上前,待皖雾反应过来拦她,她已经抹了把他的耳后,没有易容,抖着手探他鼻息,利落脱下自己身上的貂裘将人围住,与皖雾配合将人搬到马车上,顾容重新掀开帘子对正好走到这里想自己马车的紫缨官兵冷声道:“今日这事你与你手下的人都烂在肚子里,若是让本相在别人的口里听过来,都察院二十三种新酷刑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落在你的身上试试深浅。
紫缨官兵浑身一抖,擦了下头顶冒出的冷汗,唯唯诺诺道:“是,是。”
帘子放下,皖雾正在检查荆岁寒的伤势。
“怎么样?”
顾容蹲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荆岁寒,竟然连寒冷也忘了。
皖雾收手,看顾容的样子没好气道:“怎么也比公子的身子强!”
这样一听顾容就放心了,紧绷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那就好。”
皖雾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呼呼地从角落里捞出来包袱,取出一件银色狐裘给顾容裹上,才不情不愿又拿出一个青纹冰络小瓷瓶,倒出一粒赤红色药丸给荆岁寒塞下去,“吃了这药,将军明儿就能生龙活虎的下地走了,要是他愿意还能给公子翻几个跟斗呢!”
顾容被皖雾的小模样逗得一乐,也取了她的皮衣给她温柔围上,实心实意恭维道:“我家皖雾可真是厉害,医术武术样样精通,给了朝玖还真有些舍不得。”
皖雾嘴角一翘,“公子您就欺负皖雾吧!”
“这哪里是欺负”给皖雾打趣地舒坦了,顾容低头望着荆岁寒几处大伤皱眉,“咱们金疮药还有么?拿出一些来,还有纱布。”
皖雾便又从包袱里取出来另一墨色瓷瓶与一团纱布递给顾容“他这该先用酒浇一浇,不然绑上了也难好。”
顾容应声,接过药和纱布。药瓶放到一边,纱布撕成几个小块,其中一块在手心放好,又拿暗格里头珍藏着的酒出来,稍稍倒一些浸润纱布。
给荆岁寒的衣裳再剥一剥,那七零八碎的衣裳怎么剥也不对,不是挡着这个伤口就是挡着那个伤口。
皖雾在一旁看着嘿嘿一乐,色眯眯教唆“直接撕啊,这破衣裳还能要怎地,且祝公子夙愿得偿!”乐完恍然大悟捂住眼睛縮到角落,“这样可以么?”
顾容幽幽望去那边。
那边一双灵动的眼正透过指缝暗暗窥探。
对视半息,顾容低下头,用右手轻轻给荆岁寒的衣裳撕开,有的伤口还在流血,与荆岁寒的衣裳一起,将垫在底下的貂裘染得黑红。
他的肌肤几乎都露出来了,只剩下不可言说的部位被顾容用布遮着。
健壮的胸膛上平添很多大大小小的血道道,腹部更甚,望起来令人心疼地紧,心疼之余,又平添几分艳.靡。
顾容嗓子发紧,目光不由得滑到荆岁寒的脸上。
这人生的好,面部线条硬朗却不粗犷,眸子即使平静地合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贵气也能从那紧抿的嘴唇上传过来。
“丞相?!”
正准备擦拭伤口的顾容心一突,手一滑,纱布直直触到伤口上,荆岁寒咬牙闷哼一声,竟然就这样坐起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半.裸的身子,冷冽的眸子扫视着顾容与将自己缩得更紧的皖雾。
顾容咳了咳,“本相…”
角落里皖雾忠心为主抢话道:“公子都是为了救将军!公子愿为将军负责!”
荆岁寒的目光刀子般落在顾容的身上,顾容心脏骤缩。
“不必。多谢丞相。”
顾容努力笑笑。
荆岁寒冲尴尬的顾容点点头,裹紧身上仅剩的貂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岁寒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就从顾容的眼皮子底下利索跳下马车,消失在皑皑白雪里头。
外头赶车的汉子惊了一跳,粗声道:“相爷!”
顾容隔着帘子冷声道:“无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汉子悄悄呸了一下,正了正自己戴在头上歪了的皮帽子,才大声应道:“好嘞。”
皖雾听着了汉子这声呸,怒而起身,被顾容按下去。
“公子!”
“莫要惹是生非。”
箍着手腕的手握得很紧,皖雾拗不过顾容,只得安生坐回去,嘴里却不饶人,小声道:“皇上真是!什么人都给公子派!”
顾容看她的模样无奈斥她一眼,歇了为方才荆岁寒的事儿说教的心思。
她拿起来算得上失而复得的酒,大口地喝起来,喝掉最后一滴,扔掉酒囊,靠在软垫上,长腿舒展,换了个舒坦的姿势,打个呵欠,合上眼。
皖雾没有扰她,她知她难过。
一见到荆将军就没好事,皖雾在心里骂了句,给狼藉的马车厢里静静收拾好,也靠在另一边合上眼休息。
顾容没休息。
许多事争先恐后地在她眼前涌现。
顾容曾是顾莱茵。
满门壮烈的顾家遗孤顾莱茵活了两辈子。一世为人与荆岁寒相依为命,后被他送进宫中,受尽荣宠。安乐老死为魂魄,被法则禁锢在荆岁寒身边,看到许多隐情。只看着,却不得干涉。
她心中一痛,想起顾莱茵的大婚之夜。
明明是新后的娘家,将军府却空荡荡的,萧索寂寥,一点没有人气。院子里的梧桐叶落,落在荆岁寒的玄衣上,他笔直站着,眸子依旧同往常清冷。在新皇身边大太监的盯视下,喝下那杯酒。
唇色变得艳红,眼神渐渐变得无力,他端正走回屋内,靠坐在椅上,难得温柔地望向辉煌的皇宫,那里面,有龙床上凤冠霞衣的顾莱茵。
他与新皇做了交易。甘愿赴死,换顾莱茵安安稳稳,问鼎后位。
原来!他竟从不曾嫌弃过她!
原来!这就是他突遭大病寻医问药一去不回的真相!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抛下她。
多愚蠢。
多愚蠢。
荆岁寒死后,尸体被大太监自作主张,用腌臜的法子凌.辱泄愤后狞笑着丢给狼狗,七零八落。
他那样一个矜贵的人,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死后,脏兮兮地,像一只破抹布被丢在荒郊野岭,被畜生分食。
已经成为魂魄的顾莱茵嘶吼,痛哭,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透明的魂魄跪在狼狗之间,捂着心口,撕裂的剧痛袭来,魂魄消散。
顾莱茵没想到,她还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