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春台 山鬼谣》悠悠晴天

10、惜奴娇

　　孝宗十六年，旱涝两灾轮番肆虐，乡间饿殍遍地，大量流民涌向京城，被守军堵在城外。天灾自然伴着人祸。十七年早春，虞州王反，扈州王反，而这两个州的兵力，是诸州中数一数二的，所以其他的王侯，只是守着自己的藩国作壁上观。

　　京师一片恐慌，却毫无解决之法：派王师出京，可王师如今已经成为京师的最后一道防线；不派王师，叛军将会长驱直入打到京师近郊。

　　“陛下是个好人，但是作为帝王，他的资质还是差了很多……”朝臣中秘密流传着这样的腹议。

　　孝宗公冶弘在无奈中，排除众异，采纳了右丞相的进谏，准备倚仗一向忠心耿耿的穆州王。他遥封穆州王为“建威大将军”，并将穆州的州师擢用为王师，其规制与待遇完全等同于正规王师。

　　果然，穆州王没有让孝宗失望。他先是成功地阻击了扈州王的州师，如今，正在追赶虞州王州师的路上。

　　弘从朝堂回宫，一直心神不宁。有密探回报，穆州王率领的王师动向有些诡异，似乎酝酿着什么阴谋。弘对穆州王也有疑心，却不得不选择继续倚赖他。或许，更确切地说，他希望穆州王与虞州王鹤蚌相争，两败俱伤……

　　来到琅华宫，瑶并不在内。弘兀自笑了笑，他知道她会在哪里。转身正准备跨出门槛，弘又转回身来，走到瑶的书案前。赫虽然才虚岁四岁，却总喜欢腻在瑶的怀里，让瑶执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字。

　　弘顺手拿起几张写着大字的宣纸，只一眼看下去，便忍俊不禁：开头那工整的几笔绝对是瑶在使力；中间这曲里拐弯的一竖绝对是赫在捣乱；这在不该顿下处顿下了的一横绝对是瑶在教训赫；这工整却被故意拖得老长的一捺很可能是母子俩已笑成了一团……

　　弘忍不住又拿起了几张，含着笑意看了起来，彷佛他们母子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忽然，弘觉得眼前的这个字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那是一个“舜”字。弘直觉地又抓起几张，上面仍是一个个“舜”字……

　　自从尉来到弘的身边，弘便开始很忌讳“舜”这个名字，因为他知道，舜才是尉真正的同胞弟弟……

　　“也可能是‘尧舜’的‘舜’呢？”弘安慰自己。他扔下手中的纸，快步向东湖走去。

　　瑶果然在那里。在被杏花拥簇着的一间邻水的亭子中，瑶正专心地弹着琴。赫被奶母抱着坐在旁边，非常乖巧地看着母亲在琴弦上滑动着的手指。他的小脸红润润的，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会儿盯着琴弦，一会儿看着母亲，充满了好奇。

　　弘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两个他至爱的人，心中渐渐涌上一股暖意。然而，随后听到的一支歌，却让他感到有一股捉摸不定的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升而上。

　　依依杨柳青，
　　淙淙柳溪头，
　　话别城南路，
　　欲留行人步。
　　从此万里隔，
　　从此千山障，
　　一曲伤别离，
　　泪洒轻尘上。
　　前路虽坎坷，
　　前路虽漫长，
　　待君早早归，
　　不作商参望。
　　……

　　柳溪……

　　弘无力地倒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侍者身上：尉曾提及的柳溪，可与瑶方才唱到的柳溪相同？

　　是夜，弘象往日一样留宿琅华宫。瑶平躺在他的身边，轻闭着双眼，平静地呼吸着。弘最喜欢看瑶的这个样子，这个样子的瑶平静得让他觉得整个尘世都没有了纷争。他在锦被下寻到她的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手中。

　　瑶侧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真好……”弘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

　　“什么真好？”瑶有些摸不到头脑。

　　弘像个小孩子一样翻过身来趴在枕头上，侧着头继续看着瑶。

　　“到底怎么了？”瑶微微一笑，接着问他。

　　弘伸手去抚瑶放在枕后的长长的秀发，笑道：“有你在朕的身边，真好。”

　　瑶又微微一笑，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没有再说什么。

　　“嗯……你说朕是一个好皇帝么？”

　　弘的声音不大，却把瑶吓了一跳。

　　“陛下跟赫学坏了，该安寝的时候不安寝，尽问些奇怪的问题。”瑶没有睁开眼睛，只顾所答非所问。

　　弘呵呵笑了两声，又道：“说真的，皇后你说朕是个好皇帝么？”

　　瑶睁开眼睛，侧过脸去看弘，一板一眼地说：“陛下，臣妾真的是不喜欢‘皇后’这样冰冷的称呼。”

　　“好，好。”弘宠溺地拍了拍瑶有些气鼓鼓的脸颊。“瑶，你永远是朕的瑶。可是，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朕希望听到你看法。”

　　瑶望着弘，却仍旧没有开口。

　　弘尴尬地咧了咧嘴，自嘲道：“朕知道了，沉默便是你的回答。”他顿了一下，又问：“瑶，那你说，朕算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么？”

　　瑶起身，将弘按进锦被中，为他掖好了被子。

　　“嗯，陛下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瑶轻声回答。

　　弘伸出双臂将瑶搂在怀中，在她耳边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瑶，除了朕以外，你的心里不许有任何别的男人！听到了么？这是朕的旨意。”

　　瑶枕在弘的臂弯中，笑道：“哎呀陛下，如此这般的话，赫会好可怜的。”

　　弘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赫还那么小，哪里是男人？”

　　“迟早要长成男人的啊！”瑶也点了点弘的鼻尖。

　　“等赫长大了，成熟了，朕就把江山交予他，然后，朕带你去离宫隐居，如何？”

　　“是帝春台么？”

　　弘点了点头。

　　瑶静静地躺着，没有说话。

　　弘使劲搂了搂瑶，道：“无论如何，别离开朕，好么？”

　　良久，瑶才轻声回答：“嗯……”于此同时，她心中涌起了重重疑虑：弘今晚为何会忽然说这些话？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明天还是要尽早去通知刘公公吧，让他尽快把话传给季相，提醒穆州王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