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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开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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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发出惨烈的嚎叫。
郑焞压着他的碎肩,把他压跪在地上,再一脚踩下,只听见卡滋一声,中年男子安静了,晕死了过去。
今天郑焞穿着一件葛纱贴里淡油绿色绢直裰,系了一条三指宽萌金茄楠香腰带,半披发未戴冠,插了一支汉蝉和田白玉簪,这一次,素面干净的面容是他真正的摸样,脸上每一处线条弧度恰合,勾勒少年昂光璀璨的模样。
一眼,就知这是故人,谭慕妍绷紧的心弦自由的放松了,随着中年男子膝盖向前折下去,谭慕妍也后退一步,腿脚发虚,干脆坐在了地上缓气。
医馆的护院,大夫,医徒从四方涌过来,扶起跌倒的人,跪在地上救治伤者。
郑焞向前探,他看到了谭慕妍的后面挨了一刀,一刀划伤了两处,一半落在左后肩上,一半落在左手上臂的背面,衣裳的破口被拉得很长,只是,谭慕妍今天穿的是银朱色的衣衫,这个颜色刚好遮掩伤口和血迹,所以看不清楚这个伤口有多大多深,流了多少血。
未知才心慌。
郑焞把腰弯下来,左手搭着谭慕妍的肩,右手圈着谭慕妍的腰,把她几乎是提着扶起来,道:“你跟我走。”
谭慕妍右手还握着沾血的雕刻刀,刀柄在手心一转让刀刃朝下收住刀锋,人就被郑焞半拉半扶的走着。
面对郑焞精致漂亮的侧脸,谭慕妍还有心呆呆的想:见他一次,一条腿断,不知道下一次是不是也这样。
咦,今天还没有过去,就已经在想再见之日了吗?
郑焞被谭慕妍这样灼灼的看着,脸庞连带耳根都微微有些异样,转过脸来,羽睫扑闪扑闪。
谭慕妍笑得很甜美,故意道:“你是‘姐姐’吗?”
郑焞微窘,道:“我是男人。”
“哦!”谭慕妍笑得更甜,一路已经越过了好几处坐堂大夫的门口,谭慕妍找话说:“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郑焞想的却是他是不是该抱着或者背着她走,但是或抱或背还是会牵动伤口的肌肉,现在谭慕妍能扶着走,还是扶着的好,道:“再坚持一下,后面有好大夫。”
再看到两人叠在一起的手臂,郑焞不由的又想,他第一次见她,就想扶她,今日又见,终于扶到了她。
终点,就是本来谭慕妍要回去的小跨院,庭院深深,还不知道前面乱成一团,谭家三人安静的坐在一起。
“爹。”谭慕妍也是疼的,疼得有冷汗冒出。
田桐惊呼:“妍儿,你受伤了?”
谭诩慌乱的站起来,脸不知道要朝向哪里,道:“妍妍,她哪里受伤了?伤得怎么样了?”
门口的医徒没有拦郑焞,郑焞直接推门,沈大夫陈大夫停了说话望过来,见到是郑焞,待要行礼,郑焞伸手制止,道:“给她治伤。”
两位大夫看谭慕妍是自己走进来的,没有看见伤口就已经断定了这伤不会太严重,又见郑焞捏着谭慕妍的手腕,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齐齐道:“要我治吗?”
这个医馆有女大夫,虽然医术不及他们,也已经很好了,包扎小伤没有问题。
郑焞熟门熟路,直接把谭慕妍带到后面的房间,这个房间有干净的床铺,让谭慕妍坐下来,田桐围过来透过破损的衣服看到伤口,伤口太长显得很重,想看清楚又不敢触碰。
谭定挽着谭诩进来,低声和他说些他看到的情形。
沈大夫对陈大夫,道:“归你治吧。”说完自己出去了,陈大夫年纪大,而且更擅长女科。
陈大夫准备着治伤的工具和药品。
“这位公子,谢谢你啊。”田桐绕到谭慕妍正前方,挤占了郑焞的位置,才让他意识到,他该放手出去了。
女儿这么大了,谭定带着谭诩也出去。
只剩下了陈大夫,田桐才解谭慕妍的衣裳,解开银朱色的窄袖衫,里面就是一件同色系的亵衣了,陈大夫准备之中看了一眼伤口道:“能坐着就坐着吧,方便我包扎。”
有血淋着肌肤,伤处木木的钝痛,也还坐着住,谭慕妍对准备扶她躺下的田桐道:“娘,我坐着吧。”
田桐于是抱着谭慕妍贴在自己的腰腹上,一手捂着左臂下的肩窝。谭慕妍已经发育得很好了,这样可以遮着些。
伤药滋进伤口,谭慕妍才感受到刀割般的疼痛,不由发出一声抽气。
反复涂抹检查伤口,伤口止血,再换一种伤药仔细涂了一遍,现在已经有了缝合技术,陈大夫在肩背最深的地方缝了五针,就在收针了。
田桐看着两处这么长的伤口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陈大夫解释道:“伤口非常整齐干净,虽然划得长,也划得浅,这样就可以了。”陈大夫判断得非常准确,不让伤者多挨没必要的一针。
再上第三层伤药,包扎好,陈大夫端着伤药出去了,谭定马上围上来,问:“大夫,我女儿怎么样了啊?”
陈大夫看一眼郑焞还在,一模一样的话,再说一遍,道:“伤口非常整齐干净,虽然划得长,也划得浅。”
然后坐下来开方子,一张内服的药方,如果人没有发烧,就不需要喝,之前三种伤药,第一种不用了,另外两种按照顺序搽,前三天一天两次,后面一天一次的换药,大概七天后可以拆线。
“你们可以自己换药,或者请女医出诊。”至于他们俩,又不天天在这里,也不会去出诊,就算郑焞以公主之子的身份,这种小伤,也强不得他们。
谭定握着一张可用可不用的方子,关心之心深切,道:“就这样吗?”
陈大夫笑道:“不然,我再开一张补血的方子?”
明显是打趣,他都收笔了。
差不多这时候,谭慕妍柔弱无骨的依着田桐出来,先看到郑焞,有几分苍白的脸上显出惊喜来道:“你还在啊!”
“嗯。”郑焞认真回复了她,想想又觉得他如此在外等她殷切了些,又解释道:“我找他们有事。”
谭定迎过去,低声询问女儿的伤情。
谭慕妍恹恹的道:“不至于虚脱得想睡觉,不至于疼痛得非常煎熬,二哥的事情,有结果吗?倒是心焦得很,我想出来听一听,也好分分我的神。”
“妍儿。”谭诩孤独的一个人站在那里。
谭慕妍轻轻的推谭定,声音软软的,道:“爹,你去照顾二哥啊。”
失明的人,在这个即将给他下判决书的陌生环境中,会感觉到强烈的恐惧。忐忑的情绪都不是,病人在等待结果的时候,直接被恐惧笼罩,得过重病最后不治而死的谭慕妍最清楚这种感觉了。
谭定迟疑道:“那我们听了结果再走。”
谭慕妍闭眼点头表示肯定,坐在一张椅背矮矮的直棂玫瑰椅上,田桐没有坐,让女儿右边靠着他。
郑焞没有走,他似乎不急着他的事,那两个大夫,好像也不敢令他离开。
两位大夫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商量好,不过算了,陈大夫向沈大夫妥协,自己坐在侧位上,让沈大夫一个人对谭家人陈述利弊。
沈大夫当仁不让做主位,对谭定道:“首先,诊金,一千两。”
谭家人对一千两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这具体多大的一笔钱呢?京城人家,一对平民百姓夫妻过日子,没有田产在身没有田地的产出补贴,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处处要花钱,节俭一些,一年花十两银子,再添置几件衣物等开销,一千两,过大几十年,一辈子就过去了。
谭定呢喃道:“这么多吗?”
沈大夫翻个白眼,解释道:“所有的费用都在这里了,后面的药钱,后期我还要出诊。”
谭定稍微缓了缓气,道:“我没有这么多的现银,我家里有田产,江南最好的水田和桑田,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把田产抵给……”
沈大夫阻止他道:“要钱!”谁烦那么几亩地去收租。
谭定这里是动了一点小心思的,他是想,江南的好田有价无市,给对方绝对不亏,他也能省去一笔转卖折损的费用,但是见对方那么看不上眼,立刻道:“江南的田地很好卖的,你宽限我十日,我去凑钱。”
沈大夫看谭诩文质彬彬的摸样道:“治眼睛要把头发剃光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谭诩已经回答:“好。”
沈大夫这才亮出了爪牙,道:“我要在你头颅上开个洞,或许你醒不过来,就死了,或许开了瓢,眼睛还是看不见,也可以吗?”
“什么?”谭定捂着谭诩的脑袋站起来道:“你们要开颅?”
沈大夫眼皮一抬道:“也只有这法子一试了,不然,你儿子就是吃下去一海子的汤药,也没有用。”
又眼皮一垂,对谭诩道:“所以你想清楚,花去那么多的银子,要吃一番大苦头,冒着死亡的风险治眼睛,也未必治的好,你还要治吗?”
谭诩双手拽着垂于腿侧的衣摆不说话。
谭慕妍从田桐身上支起身问道:“大夫,您有几成把握,我哥可以挺过来?又有几成把握,我哥可以看得见?”
“这个小丫头问得好。”沈大夫残忍的回答:“我也说不准啊,还没有开过几个脑袋。”
谭定立刻对谭诩道:“诩儿,我们不治了。爹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还有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好孩子。”
谭定要把谭诩拉起来,谭诩沉着身没有动,抬起暗黑的眼眸,那双眼眸没有灵魂,道:“我要治。”
谭定一个三十三岁的大男人,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道:“太危险了啊!”
田桐不得不离开谭慕妍,去安慰丈夫,去劝他平复情绪,毕竟孩子还没有哭呢。
谭定抱着妻子痛哭了几声,才痛下决心,对谭诩道:“依你!”
谭诩脸转正,在寻摸着沈大夫的方向。
沈大夫双手搁在椅子的扶手上,道:“那就十天后动手吧,你早两天来我这里住着,这几天好吃好睡,不要思虑恐惧过甚。”
夫妻俩儿,一个搀着一个孩子,准备离去。
谭慕妍慵懒的靠着田桐,眼角眉梢带着视有若无的笑意,又带着江南水乡女子吴侬软语的口音,声音软糯婉转,对郑焞道:“我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