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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 ...

  •   风雪

      风卷雪,飒飒而过,便如刀割。
      这一年的冬日格外得冷,多年不曾有雪的微雨县刚刚入冬便飘起了雪花,绵延一月,而今已然冰封了天地江河,更不知有几多贫家冻死枯骨。

      呼出一口热气,倏忽便成冰雾。
      厉时芳眼神飘忽,明明望着窗外雪地一片亮白,心却不知牵扯到了何处。
      直到一声嘹亮的哭声蓦然响起,才唤他魂归于体,清明了神智。
      婴儿的哭叫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急切,他赶紧放下手中书卷,撩了帘帐,匆匆赶到隔壁厢房。
      一入屋中,便有热气扑面,熏得他嗓子痒,却顾不得咳上两声,只往内里青帐大床行去。
      愈近,嘶声力竭的婴儿哭喊便愈响亮,等他掀开青白帐子,一眼便见两个小祖宗一坐一躺,热泪满面,生生哭成了两只花猫。
      “鸢鸢,鲤儿,莫哭莫哭,叔叔来了。”厉时芳褪了外罩的披风,爬上床,一手一个,将两个同穿红裳的婴孩拥入怀中。
      一面哄,一面抚背,摸摸这个的脑袋,再擦擦那个的泪脸,等把两个小祖宗安抚下来,他生生热得冒汗。
      两个小祖宗晨起刚刚喂了羊奶,此时到还不饿,只是鸢鸢一睁眼没见着熟悉的面孔,惶恐不安,便哭闹起来,惹得一旁睡觉的弟弟也醒来大吼。
      厉时芳从他们两个出生起便照顾在身边,自然知道其中奥妙,照料得更是无微不至,不然嫂嫂也不会安心离开几日,随兄长出门。

      “啊啊”不成语调的奶音可爱至极,鲤儿一双大眼仍带着水汽,白白的小脸却扬起笑意,小小的身子挨着厉时芳扭呀扭,莫名兴奋得很。鸢鸢趴在他的腿上,也随着弟弟笑得灿烂。
      看着这两个小宝贝,厉时芳的心便能融成一片春水,柔得连波纹也烂漫得很。
      他前世亲缘寡淡,父母去世后便一个人孤零零活于世上,及至离世,也未曾有过一妻半子,如今能伴着两个侄儿侄女慢慢长成,可真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只愿现世安好,长长久久。

      天光大亮,照得纸糊的木窗也泛着白芒,窗边留着一道缝隙,外面风声鹤唳,间或夹着市井人声。
      算算时间,兄长与嫂嫂今天也该到家了。
      厉时芳不禁期待起来。这次兄长应邀去参加仙年城客柳先生的寿辰宴,回来定能带着新的书册,说不得还能携一幅客柳先生的墨宝也不一定。
      如此想着,便更期待了起来。
      他今年夏天刚刚入了微雨县的官学,正是求知若渴的时候,只是所学的那几册经典根本不够读,常常向师长同窗借阅,县城里的书肆也逛了个遍。
      厉时芳到底不是真真正正的十二岁古代少年。他前世家里底蕴深厚,琴棋书画便是基本,加之有一颗成人之心,纵是做不到过目不忘,也差不离多少。
      而今困在一方县城之内,除了书,也没有其他能够了解这个陌生朝代的途径。但微雨县还是太小,能够买到、借到的书籍数量有限,便只能期待从仙年城运来新的书册。
      等过两年参加乡试,他便可央着兄长去到仙年城里念书,之后若考试顺利,再去京城看看这大宁最辉煌浩气的帝宫。
      他这一生没什么大志向,却想好好看一看今生的大宁朝。

      又陪着侄儿侄女玩耍了一会儿,厉时芳便将用自己做的小玩具安顿下这两个小祖宗,披上披风,出了东厢,去到一旁的厨房烧饭。
      他手艺不错,尤其善于制作点心,平时无事也会做些茶点给兄嫂尝尝。
      烤了一块昨日做好的面饼,又煮了一锅白菜豆腐汤和专门给婴孩吃的青菜蛋黄米糊,想到下午便该归家的兄嫂,厉时芳又特地用余火芯子煨了两个大大的红苕。
      伺候鸢鸢和鲤儿吃完中饭,又陪着吟了一段轻快的童谣,看两个小祖宗都乖乖睡着,他才收拾了碗筷,坐回书桌前提笔练字。
      年小力弱,厉时芳最爱的颜筋柳骨尚不成型,无事便也写一些簪花小楷,配在仕女图上,真真恰当好看极了。

      读读书,写写字,哄哄侄儿侄女,再做些轻省的家务活儿,一日休沐眼看就要过去了,可兄长嫂嫂的身影依旧不见。
      厉时芳不禁有些担忧。冬日的天空早就暗成一片,飘雪愈紧,路上怕是更难走了。
      “或许哥哥是看天不好,明天才归?”他抱着鸢鸢坐在卧房窗边的小塌上,耳朵竖起,注意着大门那边传来的声音。
      可大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隔窗渗进来的寒气惹得他贴近的额角冰冰凉。
      时过定昏,两个婴儿早就睡得天昏地暗。等不到兄嫂进门,厉时芳也只能揣着担心上床休息。他明日还得早起将鸢鸢和鲤儿送到嫂嫂娘家代为看顾,再到官学上课。

      “砰砰砰”“开门啊厉二郎”“厉二郎快来呀”……人声忽然沸腾起来,围着这两进的院子喋喋不休。
      厉时芳睡眠本就很浅,这些天照顾侄儿侄女更是不敢深眠,听见隐隐约约的响声便苏醒了。此时不知是什么紧急情况,套上一身棉服便从东厢里冲了出来。
      打开大门,拿着火把捕快正在砸门,看见他出来,便脱口而出道:“厉家二郎,你兄嫂遭难了!”
      “什么!?”
      厉时芳脑袋嗡鸣,一时间眼前花作一团,恍恍惚惚,看不清更听不清。
      “遇着山匪两人都没了,快跟我去县衙认认吧!”那黑脸汉子拽着人就走,这次黑旗山上遇难的人不少,叫了这家还得去南边的刘秀才家通知。

      厉时芳踉踉跄跄被拖着行了一路,风雪早就浸了他满身满脸,眼睫上挂了冰霜,连肺里都像冻住一样,透不过一口气。
      思绪缭乱又停滞,这一夜都不像是真的,更像是一出精心编排的电影。
      他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天明时迎接兄嫂归来,才不要被人拽着去衙门认尸!

      厉家宅子离得衙门不远,不足一刻钟便到了。
      县衙大门洞开,灯火惶惶,进进出出都是身着捕服的衙役和满眼凄惶泪目的人们,哭喊声随风随雪飘散整个天与地,没有一刻安生。
      软着步子,厉时芳被门槛绊倒,被人踏烂的雪水混合泥与血沾了他一身,额头蹭血。他不言不语,爬起来跟着捕快向里走,这县衙他来得不少,却不曾觉得如此刻一般威严镇静如黑洞。

      尸首刚刚运回来,正一具具摊放在大堂前的空地,不少都落了雪花,其中已有家人守在那里哀哀哭泣。
      厉时芳茫然顾着四周,不想靠近。
      一旁指挥着众衙役的中年男子看了,立刻上前来,一手揽过他瘦弱的肩膀,拥进怀里:“珠儿……哎!”
      却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这人姓尤,名达康,正是微雨县县衙的捕头,也是厉时芳去世父亲曾经的同僚,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家里的情况更是了解,想到这可怜的孩子今后的生活,便连安抚的话也无法编排出来。

      靠着尤达康坚硬有冰凉的胸膛,厉时芳张口,声音虚弱:“尤叔,我,我哥哥和,嫂嫂……真的,真的么……”
      尤达康沉沉出了口气,粗糙的大掌揉过他的头顶,将他从怀里放开:“走吧,去看看允喆和你嫂嫂。”允喆正是厉大郎的字,他当年亲自求官学博士取的。
      他揽着他向摆满尸体的院中走去,停在其间的两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前,拍拍了厉时芳的肩背。
      “男子汉,坚强点……”可这句话尚未结尾,已然透露了哭音。
      尤达康与厉家父亲八拜之交,当年他眼睁睁看着友人永远闭上了眼睛,如今照顾提携长大的厉大郎夫妻也双双撒手人寰,怎能不白霜染上黑发,心脏如同刀割。
      但他不能倒,珠儿还这么小,允喆的孩儿才刚刚诞下,他还得护着。

      厉时芳跪倒在地,他面前就是兄长和嫂嫂。前几日两人离开前兄长还承诺给他带回书籍点心,嫂嫂还笑着叮嘱他要看好两个侄儿侄女,要好好吃饭,穿得厚实点。
      现在两人躺在冰凉凉的石板地上,雪花覆了一身,青白的面孔刀痕与血肉骇人,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回到那个两进院子的厉家宅院。

      “不——”他悲戚痛喊,如同院中的其他家人,止不住的哀痛与仓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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