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景潜

6、第六章

　　楚尧看到配型化验单上结果的那一刻，心上顿时放松了很多。如果没有成功，那之前一切的构想都无法成立。至少现在，他有了向前的筹码。
　　可到底是将紧张压在了心底，他的手轻颤不已。林毅在医院里乱闯的时候，他也顺带借着那段时间缓和了心情。
　　从林毅那里离开，楚尧朝着楚君的病房走去。中心医院的条件一般，楚老爷子本来想帮楚君换一个病房。但是他心性执拗，始终不妥协，也不顺从安排接受治疗。知道楚尧要帮自己，楚君发了好一通脾气。

　　推开病房的门时，楚君正恹恹地靠坐在床上。他看见楚尧，嘴唇抿起，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我不需要你贡献什么骨髓。”
　　楚尧在床尾站定，将手撑在前方的横杆上，沉声道：“我已经和爷爷商量过，与你公平竞争继承人，”无视楚君的瞪视，他继续道，“如果你看不惯我，不如忍一时，否则没有和我竞争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收起眼睛里的愤怒，重新换上轻蔑的眼神，楚君道：“不过是个杂种，也配跟我争。”
　　楚尧淡淡地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再了解楚君不过，最厌恶威胁，傲气得不像话。只能激他一次，才能让他接受自己的骨髓。

　　楚尧在病房里看了会儿书，楚君见他在身边，原本堵着气没睡，可后来撑不住困意，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一抬眼看到楚君安静下来的面庞，楚尧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手伸在离楚君半尺的位置，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敢移动他的身子，只抬手拉高了被子，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门。
　　半夜了，腹部一阵空虚感，还没走到电梯口，楚尧看到了蹲在外面走廊里的林毅。他蹲在安全通道标示前，手里端着一个饭盒。他也望见了楚尧，咧开嘴笑了，冲他招了招手。
　　走近一看，楚尧才发现他吃的是炒面。
　　林毅将饭举到他面前：“你尝尝，很好吃的。”
　　楚尧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看到林毅殷切的眼神，身子一顿，低下了头，拿起一次性筷子尝了一口。
　　面有些冷了，但炒得入味。
　　“味道不错。”
　　听到楚尧的话，林毅的酒窝更深了。他拉着楚尧蹲下来，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那盒炒面。
　　起身的时候，楚尧才发现脚底板麻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问道：“怎么不坐在那边吃？”
　　林毅偷偷指了指旁边：“那里有一对男女生，我不好意思过去的。”
　　楚尧这才注意到长椅被两个人占了，该是小情侣闹矛盾，这样看，这家伙还挺有眼色的。不过一对男女生……他不会不知道情侣这个词吧？
　　楚尧不得不承认，这是有可能的。
　　“我走了，你呢？”
　　“我要在这里陪爸爸。”林毅伸手碾了碾自己鬓角的头发。
　　“嗯，再见，林毅。”
　　“再……再见。”
　　楚尧的背影一点点在走廊有些苍白的光线中远去了，林毅低低地说了声：“再见，八哥。”
　　“嗯……不对，他叫……楚尧。”

　　第二天的时候，楚尧知道林毅爸爸那边的亲戚来了一大堆，他在帮楚君送餐车的时候看到了。乌泱泱一堆人围着，林毅被圈在里面，显得迷茫又无助。
　　终究是有些不放心，中午的时候，楚尧再次去了躺三楼。从外面往里看，林毅在帮床上的人翻着身，他本身就瘦，要搬动一个成年男子愈发吃力。
　　在玻璃隔板外冲着他招了招手，林毅立刻意会地点了点头，很快迈着小步子往出跑，看上去有些好笑。

　　“你的亲戚走了？”楚尧问。
　　“嗯，他们之后还会来的。”
　　“那，以后你爸爸谁照顾？”
　　林毅有些奇怪地看着楚尧：“不是我吗？”
　　楚尧有些好笑地道：“你忘了你是学生了？”
　　林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眼睛里的光却又很快黯淡了下去，他说：“可是爸爸需要人照顾啊，没有人，于妈妈和哥哥都不在，只有我了。”
　　楚尧忍不住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眼睛直视着他的双眼。
　　“不如回去看一下，看他们还在不在。”

　　对于林毅的情况，楚尧总算了解了。他如今也都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楚尧却想帮他，至少要认清现实，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他拉着林毅离开的时候，林毅的叔叔赶到了，他一看林毅要走，赶忙问道：“小毅，你想去哪儿？”
　　“我想回家一趟。”
　　“你也想要抛下你爸爸吗？像你爸后来娶的那女人一样？你爸爸可就没人照顾了。”他的叔叔立刻急了。
　　林毅有些糊涂了：“什么抛下爸爸，我来照顾爸爸的。”
　　对方这才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小毅是好孩子，学就不上了，你爸爸需要你的照顾，否则也会麻烦我们。”
　　熟知林毅的情况，他肆无忌惮地说出了口，但他显然忘记了旁边站着的楚尧。被那双森冷的眼睛望着，对方终于扛不住，匆匆放下手里的水果就告辞离开。

　　“我们走吧。”林毅将水果放好，转身对楚尧说道。
　　而楚尧却再次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他在想，像林毅这样的人，是不是不该存在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连袖手旁观，都感受得到心酸。

　　回到家的林毅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呆愣。
　　“怎么没有人呢？”
　　而在对方懵懂地找了半晌后，楚尧拽着他的手腕坐在了沙发上，递给了他一杯水，靠在沙发上道：“林毅，他们走了。”
　　“走了，”林毅摸摸后脑勺，“去哪儿了？”
　　“你爸爸可能不会醒了，他们怕受牵累，已经离开了，以后你需要一个人生活。”
　　林毅反应了很久，才红了眼睛。他咬着嘴唇，低着头，浑身都有些发抖。楚尧终究是看着不忍，递给了他一张抽纸。
　　“不要怕，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见林毅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的下午，下了最后一节自习，楚尧走出教室，看到林毅经过。
　　他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摇了摇自己手上的纸，笑着说：“我办完休学手续了，要专心照顾爸爸。陈老师说以后我如果能来上学了，随时都可以来的，陈老师真好。”
　　楚尧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天色，才道：“我们一起回吧。”
　　“嗯。”
　　林毅小跑两步，到了他的身边。
　　天色晚了，霞色也暗了下去。走出校门，过马路的时候，楚尧偏过头，看到了林毅脖子上的东西。
　　他神色一凛，但还是在抵达马路那一边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林毅低头瞧了瞧，又抬起头，问：“什么是什么？”
　　楚尧将那个暧昧的痕迹指给他自己看：“别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被他身上骤然升腾起的戾气吓到了，林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些惊慌地说：“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弄的？”
　　“……应该是刚刚，昨天还没有呢。”
　　“你刚刚是去做什么了？”
　　“……陈老师让我去给他最后一次讲题。”
　　犹豫了片刻，林毅还是说出了这个他和陈老师共同的秘密。他不想食言，可是又怕楚尧不高兴，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楚尧偶然施予的，几不可见的温柔，那是他很难从这社会间获得的。

　　停顿了很久，楚尧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字一顿地问：“你们在讲题的时候，有做别的吗？”
　　林毅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楚尧忍了半晌，最终握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到了旁边的巷子里。他几近暴力地撕开了他的衣服。
　　林毅的身上，有几处青紫的痕迹。
　　林毅吓到了，他伸手拽着自己的衣服，讨好地求饶：“不要这样，没有衣服会冷。”
　　“陈庚生，让你讲题的时候，会摸你的身体吗？”
　　林毅呆愣愣地望着楚尧，点头，说：“会的，陈老师对我很好，他说按摩对身体有好处，每次按摩完还给我糖吃的，我也给你吃过的。”

　　楚尧的牙咬得紧紧的，几乎控制不知内心深处咆哮的恨意。他以为这世间上的人哪怕再凉薄，至少不会太坏，可他不知道很多埋藏在黑暗里的污秽。
　　林毅太单纯了，所以即便被侵犯了身体，都还懵懂未知。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师在对自己做什么，甚至把施舍的糖果当成是巨大的恩赐。
　　从不需要人们太多的注意力，只要一颗糖，就能够满足，可他身边的人从来不曾善待这样单纯的灵魂。
　　他是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地留意林毅，他们明明是那么不像。
　　只有一点最像，曾被，或者正被整个世界抛弃。

　　楚尧用最大的克制力，竭尽温柔，帮林毅扣上了衣服。他真的被吓到了，脸上小心翼翼的笑容带着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来对自己很好的楚尧为什么突然变得暴戾起来。
　　“对不起，刚刚我有点失控，不会生我气吧？”即便知道他的答案，楚尧还是问道。
　　林毅连忙摇了摇头：“没事的，我没有生气。”
　　“嗯，”楚尧突然笑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问，“你愿意和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