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玫瑰》波烟玉

30、Chapter30

　　书书觉得她的新房东有点问题，是在住进去后一个月。

　　事实上，这位“亚马逊昆虫学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热心且绅士，担心她不习惯伦敦的新生活，不时发来邮件，介绍伦敦的特色风物、历史古迹、博物馆展，艺术拍卖等等。

　　他言辞热烈，滔滔不绝，颇有些想要交谈的意思。

　　她不习惯和陌生人热络，也不喜欢这种隐约的殷勤，回信总是简单一句[多谢，祝您一切顺利。]

　　这个周末，书书照例收到昆虫学家的邮件，一番关于天气的无聊开场白后，他提及近期的苏富比拍卖会上，有一枚天青石翼狮的黄金胸针，问她是否感兴趣。

　　书书看完后，沉默半响，没有回复。

　　她的租房资料里并未提及自己的专业，也没有透露自己的日常爱好，这每周一封的邮件却隐隐有些投她所好的意思。

　　这枚胸针模仿了公元前26世纪两河流域时期的工艺，虽是仿品，也有几百年历史了。瑰丽古朴又充满异域感的风格，一如她那柄诡异的刀，刀柄上便是一个天青石狮子头。

　　清楚这个的人，只有外婆和……韦麟。换而言之，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精准地知道这枚胸针完全符合她的审美。

　　天青石翼狮镶黄金，这可并不是什么常见的首饰样式。

　　两天以后，书书才回复。如常的一句多谢，末尾又提了一句，她近来很喜欢EDM，不知可否有推荐。

　　其实她压根不喜欢任何种类的电子乐，几乎到了讨厌的地步，在动身去梨山苗寨的前一晚，她和韦麟提起过。

　　而后书书等了一上午，这才收到回复。对方推荐的歌单流行且大众化，音乐品味也很……平庸。

　　不是他。
　　他从来不会跟平庸扯上关系。

　　她心中一根绷紧的弦松懈下来，又有些怅然若失，她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可能屋主真的就是热心吧，至于天青石黄金翼狮，也许就是个巧合，毕竟世界上总还有些审美相同的人。

　　她想太多了。

　　生活就这样平静地继续着，她如常地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对着那本笔记簿按图索骥。
　　她有了一个兼职，博物馆私人收费解说，那笔记上记载，她去大英博物馆看过巴特农神庙的埃尔金大理石雕塑。

　　这是个平常的周末下午。书书结束博物馆的工作，沿着空阔安静的展厅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在33号展厅看了半天的湿婆像，突然眉心微蹙，飞快地回头。

　　偌大的展厅内游客不多，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自顾自地停驻在展品前，偶有喁喁私语，和轻微起落的脚步声，鎏金的青铜多罗菩萨像在灯下闪着光，看起来一切正常。

　　书书皱着眉，慢慢转身，可是那种背后灵一样的诡异感并未消失，令人生厌的目光如影随形，就像暗中有什么人在窥视着她。

　　方才她在讲解一枚出土自哈拉帕的印度河印章时，就察觉到有鬼祟的目光时隐时现，她当时正带着一个三人小分队，不好分心，还只当是自己疑神疑鬼。

　　当下书书立即离开，她一面走，一面拿出化妆镜和口红，装作补妆的样子，借着镜子细细打量周围情形。

　　她平日甚少化妆，不过会随身携带一管口红以防万一，这支纪梵希小羊皮还是两年以前的，怕早过期了，不想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书书歪头，嘴唇微嘟，随着手指动作唇上一抹海棠红漾开，又调整镜子角度，来回不停地看。外人眼里，这不过是个浮夸少女，自持美貌，旁若无人地顾影弄姿。

　　展厅右侧，是一个四人小团体在观看阿玛拉瓦蒂神庙雕塑，稍远处，有两个亚洲女孩在临摹南印度朱罗王朝的湿婆像，另有两个单身的男人，一个学生打扮的徘徊在猴王哈鲁曼的石雕周围，剩下那个背对着她，正在研究药叉女安比卡像。并没有可疑的人，难道真的是她多心了？

　　她最近偶尔失眠，睡眠不足的话难免神经衰弱。

　　书书就要收起镜子，毕竟她这种行为在肃穆展厅内格格不入。就在这时，那背对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不过是小圆镜中的仓促一瞥，她却惊得手指一抖。

　　她的心顿时砰砰狂跳，那一眼没看清楚，可是她绝不会认错韦麟的样子。

　　哪怕只是一个隔着五十米远的模糊轮廓。

　　犹豫着要不要再借镜子看一下，身后已响起低微的脚步声。

　　“小姐？”

　　书书转过身去。

　　并不是韦麟，虽然外貌与他有六七分相似，但不及他锋锐俊美，也没有他那种肆意妄为的气质，而且身高也不及他。

　　这是个温吞含糊矮个子版本的韦麟。

　　在拢谷镇的时候，韦麟曾半开玩笑地说过，他有些疯狂的歌迷，为了表达对他永恒的不被磨灭的爱，千方百计把自己整容成他的样子。

　　不知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书书犹在愣怔间，对方已再次开口。

　　“冒昧打扰，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安多斯，关注小姐多时了。”他温和地微笑，“不知我是否有荣幸请你喝杯咖啡？”

　　书书抬眼打量他，说话谦和有礼，衬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脸上带着一种仿佛为自己的莽撞行为感到歉疚般的，不好意思的笑。这种笑永远也不会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

　　“抱歉，我不喝咖啡。”书书摇摇头，转身离开。

　　“那么下午茶怎么样？”

　　男人跟上书书，与她同行，又极有分寸地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书书礼貌但是坚定地回绝他，“我也不喝下午茶，阁下，我现在很赶时间。”

　　“那么请让我送你回去。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小姐，我们在如此众多的展厅内相遇就是缘分。”

　　男人注视着书书，目光平静悠远，却又密不透风，像是来自深渊的注视。

　　书书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来了，那种如跗骨之蛆般的，紧紧黏着她的感觉又来了。就是这种目光，带着一丝隐秘的恶意，躲在暗处将她层层扫描。

　　那在暗中窥视她的，就是眼前这个人，长着一张温良无害的脸。

　　转瞬之间，书书拿定主意。她蓦地笑了一笑，视线越过对方，露出极其惊讶疑惑的表情，“天哪，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回过头去。

　　书书趁着这一秒，飞快地朝警卫跑过去，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安静的展厅内。

　　安多斯停留在原地，并不追上去。他看着书书的背影，温和的笑意渐渐变得冷酷，“韦麟，失去了她，你会痛不欲生吧。”

　　楼上的盘旋楼梯处，手握单反的年轻人，对准他们噼里啪啦一阵拍，“到底什么情况，还好她没事，不然韦麟得打死我。”

　　韦麟收到这些照片的时候，乐队正在开一个小型会议，他们在麦迪逊广场的演唱会被延期了，因为某个极端歌迷，号称在现场安放了炸|药，这样在演唱会进行到高|潮时，大家就能一起共赴极乐。

　　“我要暂时回莫斯科。”维克多说，“韦，你们要继续留下来吗？”

　　贝斯和鼓手表完态，众人纷纷回头，看着没出声的韦麟。

　　“韦，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的是个红发美女，妆容艳丽，穿闪亮的银色高跟鞋和露背斜开叉的黑色长裙，是乐队唱片公司老板的妹妹，也是他们的化妆师。

　　“我操，你不会真被吓出问题来了吧。”维克多一脸要命的表情。

　　因为在livehouse的演出，乐队这周收到了无数热情洋溢的信件和礼物，包括以血书写给韦麟的求爱信，死老鼠，写着韦麟名字和出生日期的，扎了两根大头针的巫毒娃娃，某些期望一度春宵的歌迷，大方展示了自己的裸|体和性癖，并随照片附赠了一公斤的S|M道具……其中一些同时还寄到了酒店和韦麟的住所。

　　韦麟在海德公园一号有套顶层公寓，很少住，不过歌迷都知道。一般来说，乐队里人气最高的通常是主唱，不过Daydreaming里最受欢迎的是吉他手。诚然这跟他的脸可能脱不了关系，他年轻，恣意，拥有致命的吸引力，满足怀春少女的一切浪漫想象，于是歌迷里出变态的几率也大大增加了。

　　“韦，你还留在伦敦吗？要不要暂时住我家来。”化妆师又问，“那些stalker都是冲着你来的。”

　　韦麟没有任何反应。

　　他眼神阴翳，盯着手机屏幕，那张照片上书书正被人纠缠。他手里捏着手机，指骨发出轻微的错位声响。

　　“韦，你在看什么啊，那么专注。”没得到回应，化妆师脸上有些挂不住。

　　韦麟依旧无动于衷。

　　“莉娜，你别管他了，他劝不住的。”维克多试图出言化解尴尬，“晚上一起喝酒吗？”

　　韦麟面无表情，手机叮的一声，新邮件，书书发的。他飞快看完，马上回复。

　　“韦，晚上去喝酒吗？”化妆师不肯放弃。

　　“不去。”

　　冷漠地丢下这么一句话，韦麟起身离开。这是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他当然不会去，因为今晚他要去见书书。

　　隔着不到一个街区的距离，书书在那栋古堡般的房子里收到了屋主回复，这么前所未有的速度，她心中的不安感更深了。

　　临近圣诞，她买了十二本工具书，又买了一套Roja Dove的组合香水，单瓶900镑的价格，这是她平时绝不会碰的东西，不过她近来论文进展顺利，兼职收入不菲，于是买了一直舍不得买的香水来犒赏自己。

　　可谁知道人生是这样的意外频出啊。

　　她愉悦过度，翻着大部头的博物馆图鉴时，书册一滑，一支未拆封的Mischief就此滑落，摔在那台19世纪的古董钢琴上。

　　茉莉和紫罗兰在空中跳跃，白山茶若隐若现，玫瑰轻盈转身，雕花紫檀木琴身上汁液流淌。

　　“这房子里有些极其名贵的古董家具，已经投保了，你要多加小心。”租房时中介如此说。

　　比如眼前这台19世纪的斯坦威方形钢琴，路易十五时的风格，铜鎏雕花的琴板，象牙和乌木的琴键，还有……紫檀木上被碎玻璃瓶划开的两道刮痕。

　　好比一个沉淀在岁月中的美人，因为她的疏忽，在睡梦中破相了。

　　书书懊恼得不行，连忙收拾残局，又拍了照片，发送屋主说明情况，再三地道歉，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责任。

　　不到一秒钟，她收到回复，[晚上八点，见面详谈。]

　　书书站在萦绕的香气里，深深叹了口气，反应那么大，这古董家具也太值钱了吧？